十两银

我哭着摇头，一心筹钱救他。

薛琅感动至极，转头将我筹来的十两银子赏给了下人。

今日赢了打赌，爷高兴。

随后又对我说:你通过了我的考验，三日后，等我纳你过门。

我僵在原地，耳边传来阵阵调笑声:

这女子真好命，她以为的穷书生其实是建安首富之子。

这下山鸡变凤凰，要飞上枝头了。

你看她都高兴傻了。

薛琅要赏我为妾。

可他不知道，那十两银子。

是我将自己卖给了那命不久矣的太守长公子冲喜才得来的。

婚期就订在三日后。

1

我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院里的人都走干净了。

只剩薛琅和我。

他喝的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见我一动不动。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

真高兴傻了?

又凑近我耳边开口:阿云待我之心，我已明了。

三日后，必纳你过门。

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就说当初选你是对的。

薛琅还在兴致勃勃说着当日在酒楼上如何一眼就选中我作为赌注。

却没发现我逐渐发白的脸色。

说到最后，薛琅朝一旁的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恭敬的递上一个盘子。

盘子里面摆满了花满楼各种胭脂水粉。

每样都要十两银子。

薛琅随意挑出一盒口脂，轻浮的点在我的唇上。

全是花满楼的新品，阿云这么一装扮，也耐看了几分。

可我明明又黄又瘦，这唇脂怎么也与我不相配。

刺骨的凉意让我身子微微发颤，可薛琅仿佛没觉察一样。

又笑着往我头上簪了一支金凤钗，将原来的木钗随手扔掉。

嘴里还嘟囔着:哪来的穷酸东西?

可他忘了，这是他之前替人抄了三天的书，才买来如珍如宝捧给我的。

那时，他明明满脸诚恳，眼神发亮。

阿云，我心悦你。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假的。

金钗滑稽的插在我枯黄的头发上。

薛琅却浑然不觉，他大手一挥。

侍从从门外抬进几箱聘礼还有镶满宝石的头面。

阿云给我十两，我还阿云万两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我手里的荷包。

可在下一瞬他就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下人。

今日爷高兴，赏你了。

那侍从冲他奴颜卑膝千恩万谢，我却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十两于如今的他算不得什么，可这却是我吃尽苦头甚至卖了自己才换来的。

喉间哽了又哽，我说不出话来。

可却被薛琅认为我是高兴到不知所措。

他了然一笑，让我好好缓缓，他先回去准备三日后的纳妾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我瘫坐在一地的金银珠宝里。

假的，我与薛琅这半年竟都是假的。

我拔下头上的金簪，摸到地上的木簪，颤抖着手擦去上面的泥土。

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了爹，岁时，娘也重病走了。

只给我留了个风一吹就跑的茅草小院。

巷子里的左邻右舍看我可怜，一家匀着给我口饭食，这才长到了及笄。

长大后，我靠在建安城最大的酒楼后厨做帮工为生。

我与薛琅第一次见面，是我上完菜，撞到了客人。

那客人不依不饶，非说撞伤他。

要我赔他医药钱，要二两银子，可我一月工钱才堪堪三十文，哪赔的起。

于是那客人要抓我回去当奴还钱。

我百口莫辩时，薛琅突然出现了，他替我赔了二两银子。

还说他是读书人，看不得别人故意为难女子。

我本想给他打个欠条还钱，可他却摆摆手让我不要挂怀。

因此我对他满心感激。

而三日后，却又撞见他饿晕在我回家的路上。

我不能不管恩人，我带他回了家，给了他些饭食。

他醒后，说自己是路过建安进京赶考的书生。

而他为了帮我，掏空了自己全部家当。

所以才饿晕在路上，还没地方住。

当时我大为感动，当即收留他住在我家。

2

薛琅一开始还故意推脱，说孤男寡女对我名声不好。

可我无父无母，这些年忙于生计混于市井早就不在乎什么名节，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就这样，薛琅住进了我家。

他生的俊秀，又待人温和有礼。

相处一个月后，少女怀春，我动了心。

但我知道，就算薛琅只是个穷书生，也是要娶正经人家的女儿做娘子的。

我不敢奢求什么。

可那日薛琅捧回一根木簪对我说他心悦我。

他抄了三天书，才买回了一支簪子。

这份情谊对当时的我重过于山。

薛琅对我发誓考完科举就带我回家拜见父母迎我过门。

皇天后土为证，我们交换了信物。

从此心意相通，情意绵绵。

我将银子积攒起来，凑他进京的路费，期盼他考完早日娶我过门。

可那天，我从酒楼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地痞流氓。

他们想对我行不轨，却和来寻我的薛琅撞上。

为了救我，薛琅被他们打成重伤。

我请大夫来看，说要用上好的金疮药，十两银子一盒。

我凑遍全身却只有二两。

为了救他，我开始四处找活干，替人浆洗衣物绣帕子扫院子，还要去酒楼帮工，常常忙到深夜。

就连生病都不敢懈怠，拖着病体每日奔波。

可还是不够，怎么都凑不够十两。

眼看着薛琅越来越虚弱，我心急如焚。

他劝我放弃他另嫁他人，但这不可能。

而前日，我在酒楼听客人闲谈提到太守正在找特定字的女子。

而我正好就是那个字。

我去了太守府，才发现，太守夫人找的是要替太守长公子冲喜的女子。

想着家里重病的薛琅，我咬了咬牙用自己换了十两银子。

匆匆赶回家告诉薛琅我终于能救他了。

薛琅，我能救…

我推开门欣喜的话只说了一半，却见薛琅面色红润锦衣玉带同一群公子哥在小院嬉笑喝酒。

这幅样子的薛琅太过陌生，他赤着足显得十分轻浮。

看到我，更是大笑着拍手:我赢了。

耳边当即传来阵阵恭维声。

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薛琅不是什么穷书生，他是这建安城首富之子。

而我是他与好友的一个赌注。

原是那日他和众好友在酒楼喝酒，酒过三巡，开始争论穷人有没有良心。

薛琅认为穷人也有良心，好友则认为穷人都自私自利。

所以他们就打了赌，而我在大堂挥汗如雨卑躬屈膝上菜收碗擦桌子的模样，让薛琅一眼选定了我。

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蓄意接近，胡搅蛮缠的客人是他的好友，泼皮无赖是他找来的，病重是他装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赌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薛琅确实赢了，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他将自己十两银子卖给了太守那命不久矣的长公子冲喜。

他为了奖励我三日后要纳我做妾。

可他不知道，三日后，也是太守府迎我过门的日子。

薛琅走后，太守府的仆人就上了门。

送来了聘礼与嫁衣。

现如今，一粉一红两个嫁衣摆在我的面前。

我摸着木簪枯坐到深夜。

天微微亮时，我将手里的木簪扔到了薛琅带来的金银珠宝里。

又从中取出十两银子。

我不嫁你了，薛琅。

从此，我们两清。

3

第二日，我将薛琅送的东西整整齐齐封好。

去了薛府找他准备与他说清楚，顺便还东西。

可家丁拦住了我。

他们不认识我，还说薛琅今日不在府，打马球去了。

我麻烦他们替我通传一声，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回到家来见我一面。

可我等到傍晚都没见他的身影。

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的是位女子，长相明艳姝丽，衣着华贵，坐的是角软塌马车。

一进院，她就掩住口鼻，秀眉微蹙，看到我，她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

才开口说道:你就是薛琅要纳回家的女子?

你是?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是谁。

听我的话，她却眉头皱的更深，眼中嫌弃之色愈加。

我看你样貌平平，小小年纪，心机却如此重。

也就是薛琅好骗，才会信你不知他的身份。

罢了，左右不过纳个妾，我今日特来特来提点你，入府后安生些，别生出什么逾矩的心思。

听到这，我知道她是谁了，薛琅真正的未婚妻崔家嫡女崔明溪。

之前在酒楼时，常听客人议论说建安有双姝。

一位是宋家幼女另一位就是崔家嫡女。

我何德何能能让她亲自登门敲打我。

崔明溪说完转身欲走，我却开了口。

我不嫁他。

她听到我的话，脚步一顿，回过头一双美目满是狐疑。

我直视她不卑不亢:我不嫁给薛琅，既然崔小姐来了，那正好，这些聘礼我想还给薛琅，请崔小姐一并带走。

听闻我的话，崔明溪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以退为进这手段不错，倘若我信了你的话，将聘礼带回去，那薛琅就会认为是我胁迫你，从而让他与我离心。

我不会阻你进门，一个妾而已，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我们入府后再走着瞧。

我生出一种无力感，正想解释什么。

却见薛琅急色冲冲推开门闯了进来。

看到崔明溪，他换了副笑脸，神情讨巧:明溪，何故跟她一般见识，她大字不识一个，解闷的玩意而已。

城里春烟阁上了流光锦，我陪你去挑几匹成色好的做衣服。

看着薛琅卖乖讨巧的模样，崔明溪捻酸似的开口:还说不在乎，这不是怕我欺负她巴巴的赶来了。

薛琅一眼都没看我，他低声轻哄:我是怕她粗俗无礼冲撞了你。

得了吧，就知道哄我，你这位娇娘子刚刚还有骨气的说她不嫁你呢。

她之前待的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才学这种不入流的争宠手段，日后等她进府，你好好教教她规矩。

薛琅说完这句，收敛起笑意，用不赞同的眼神

看着我。

行了行了，我不欺负她，我走。

崔明溪边说边往门外走去，薛琅也急忙跟上去左哄右哄。

直到把她哄上马车，才匆匆回头。

指着我，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你就这般沉不住气，连三日也等不了吗?

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也如此趋炎附势。

薛琅语气愈发轻怠:以后少起歪心思，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阿云，别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薛琅又回头匆匆离开。

他走的那么快，都没注意到院里的聘礼多了十六台。

算了，反正两日后，我不嫁他。

4

第二日，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和薛琅装穷书生留下的东西。

我将他的东西也摆放在聘礼上面。

虽是冲喜，太守家礼数也走全了。

我想起当日，太守夫人问我愿不愿意，她不强求。

太守长公子从生下来就体弱，拿药吊着才挺过弱冠。

可最近却病情恶化命不久矣。

太守夫人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最后一条路冲喜。

她心善，在我答应后还承诺，若是长公子还是没活下来，她会给我一封和离书，让我另嫁。

那日，我本想告诉薛琅这个好消息。

可如今，我和他没了以后，自然也不必多说。

第三日清晨，太守府请的妆娘替我梳妆打扮，穿上红色嫁衣，等太守府的人来接我入府。

日上三竿时，薛府也派了一个婆子过来。

看我的模样，她皱了皱眉。

你怎么穿正红呢?快些脱了，妾是穿粉红的。

她是薛琅派来盯着我的婆子。

请你回去转告薛琅，我不做薛家妾。

我冷着脸开口。

那婆子啧了一声。

嫁衣都穿上了，还拿乔呢。

惹怒了公子，你今日就进不了门了。

我不稀罕。

听我说完这四个字后，婆子一甩手帕翻着白眼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太守府的花轿就到了。

我被喜婆馋着出了门，上了花轿。

鞭炮噼啪啪啦炸了一地。

我不回头了。

5

婆子回来禀报时，薛琅还在试衣服。

一听婆子的话，薛琅烦躁的扯下身上的喜服。

她真是反了天了，她不嫁我，爷还不娶了。

薛琅想果然是之前太顺着云晚了，都让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于是他吩咐下去，一切婚仪暂停，晾她几天，磨磨她的性子。

到时，等她坐不住自己求上门来就消停了。

这么想着，薛琅干脆出门约上几个好友去酒楼喝酒。

一见面，好友就恭喜他得一情深义重的妾室。

他满脸怒色，闷头灌了自己几杯酒。

将这几日云晚的做派细说分明。

直言自己看走眼了，原以为云晚是那不贪慕荣华富贵的好娘子，却不成想，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使出下作的手段争宠。

好友宽慰他云晚本就上不得台面，市井小民一向如此。

薛琅喝了几杯酒，散了些怒气。

好友问他那还纳云晚为妾吗。

薛琅轻蔑一笑说道:看她表现吧，等过几日她坐不住求上门来再说。

薛琅朝好友举杯，有一好友却摆摆手拒绝了。

晚上还要去太守府参加婚宴，我就不喝了。

谁要娶亲?

还能有谁，当然是太守那个长公子。

薛琅醉意上头直言:那个病秧子?他不是快死了吗?

好友急忙要他慎言。

薛琅不在意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听好友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

听说是买来冲喜的。

行了行了，反正与我们无关，今日我心中苦闷，他不喝，你们陪我喝。

薛琅这一场酒喝到了深夜。

散场时，他却没直接回家。

他喝的大醉，早已分不清天南地北。

也忘了白日的不快。

他想云晚也就是想要几分脸面，她身份低微，有如此想法也正常。

那他就去哄哄她又何妨。

就当是看在她辛苦替他筹银子的份上。

薛琅想，云晚一会看见他，肯定高兴的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