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筝

替小姐嫁给传闻中暴虐的哑巴太子后，

我决定替他挡刀表忠心，结果太子爷日常琢磨杀我的千种方法。

直到刺客袭来那日，我本能暴露武功，他情急暴露声音，

原来暴君竟是个结巴。

暴君要杀我，我淡淡开口: 没骗你。

按崔氏族谱，我爹得叫我一声长姐。

1

狩猎队伍被刺客冲散时，我正站在太子身侧，周遭厮杀声不绝于耳。

保护陛下保护太子殿下禁军们高声呼喊。

身后风声被撕裂，我猛然回头，刺客的长剑已至太子背后。电光火石之间，我扑向他，那把剑狠狠贯穿了我的身躯。

杀得满身戾气的太子惊诧片刻，提剑处理了刺客，又将我揽入怀中。

我痛得泪眼模糊，口吐鲜血: ……殿下放心，我不会死的。

但太子好像误会了什么，似乎以为我在安慰他，他生疏地捂住我的伤口以作回应。

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真不会死。

2

我幽幽转醒，空旷的大殿内并无一人。看着周遭华丽的内饰，我不由得出神。

我本是相府暗卫，最大的秘密就是身受重伤而不死。

替逃婚的小姐嫁给太子之后，我只想抱大腿躺平，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太子殷止此人，京城上下都知其暴虐狠毒，皆因他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宫内不如意的下人便杖毙，朝堂上不对付的大臣直接抄家，不敬帝后……种种罪名在坊间简直是骇人听闻。

因此入东宫后，我未敢轻举妄动，生怕马屁拍不到位，把我也拉去喂了后园的荷花。

但这次狩猎刺杀，我知道，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我捂着剧痛的胸口缓缓坐起来，刚想喊如碧进来倒水，却见床侧纱帘后，殷止正悄无声息地盯着我，鸡皮疙瘩霎时爬满了我的胳膊。

殿下……您这是?

他只是把玩着自己的佩剑，随手甩给我一张写了字的纸:

崔青陆，为何救孤?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男人，想起我昏迷前他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因为我爱慕殿下

爱慕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们没有感情，我护他登基，他还我自由，但这都是后话。

当务之急是在他手底活下去。

殷止咧嘴一笑，黑沉的眼眸里却满是讽刺。他轻轻歪头看我，似乎在说: 你骗我。

我赶紧捂住心口发力，嘴里的话如同连珠炮打出去:

太子殿下十四岁那年，和秦将军从边塞班师回朝，城中长街打马而过，万人空巷。少年子弟掷花盈车，可偏偏殿下接住了我的那朵收入怀中。

少年意气，从此芳心暗许。

殷止眸中掠过一丝迷茫，似乎是在回忆到底有无此事。

但下一秒他就拔出了手中剑，缓缓坐在我的身边。

冷汗从我的毛孔中渗出，我能感受到那把剑隐约的寒意，只能颤巍巍转移话题:

我小名唤阿筝，风筝的筝，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唤我闺名……

显然，这个多疑的男人还是觉得我在花言巧语。

就在剑锋擦过我的脖颈时，我高声呼喊:

我是真的重伤不死我可以相救殿下千万次

3

我盯着铜镜中脖颈上的血痕，感慨自己又在暴君手里活过一日。如碧在身侧为我仔细地上药，生怕留下疤痕。

在我交代了我的秘密之后，殷止显然对我的兴趣大过了对我的杀意。

他扔下手中剑扬长而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和我写他已经将刺客全部凌迟处死。这是敲打我若是骗他，便是一样的下场。

娘娘，侧妃求见。

我挥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太子侧妃秦文君，秦将军之女，此前倒是只见过她一次。

门外有人掀帘而入，还未瞧见面容，朱红的衣裙便先扎进我的眼中。

我看看自己的衣裳，一时间竟不知谁才是这东宫的太子妃。

见过姐姐。不知姐姐的伤势如何?听闻姐姐为救殿下受伤，急得妾不知如何是好。秦文君笑着迎上来，虚扶着我坐在榻上。

我也假笑: 无事。殿下这几日总来给我送些补品，好得快。

我暗暗咬牙切齿，狗男人，给你挡剑连点好吃的也不知道送。

眼前的秦文君便是秦将军之女，据说和殷止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

妾从小和殿下一同长大，妾善武，每每殿下受欺负时都是我挡在他身前。犹记妾及笄那年，满城男儿嫌我粗鲁，殿下却站在将军府前执意求娶。如今……殿下又找到了真心对他好的人。

我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美人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喝茶。

——好家伙，原来殷止的真爱在这里。

这文君二字也是秦将军对女儿的厚望，秦文君也不负期待，文武双修，只怕我不是对手。

快别哭了。我率先投降，从前在暗卫营中也少见如此漂亮的女儿家落泪，顾不得许多，我急忙拽过如碧的手绢为美人仔细地擦眼泪。

秦文君看着我近在咫尺的眼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作何反应，愣在了原地。

暴君太子打帘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瞧见我们一派祥和，他的眼角似乎抽动了两下。

我看着自己和美人如此亲近的模样，暗道不好，殷止不会觉得我要抢他真爱吧。

我急忙丢下手帕起身表忠心，谄媚地笑着:

我们清清白白，阿筝只爱殿下一个

4

皇帝寿宴上，我和秦文君分坐太子两侧。

五皇子殷铮跪坐在皇帝腿边，惹得皇帝笑声阵阵。

皇后冷清地坐在另一侧，对太子投来厌恶的眼神。我不自觉地直起身子，隔绝这道不善的视线。

皇后此时才眯起眼睛，似乎第一次看见我这个太子妃。

殷止握着酒杯，黑沉沉的眼睛也盯着我。

我连忙陪笑: 腰疼……呵呵腰疼，坐直点舒服。

五皇子生母宁妃在上面笑开了花，和皇帝夸赞着儿子近来的课业。

陛下，这小子就是能说会道。前些日子夫子还说他兵法背得简直是一字不差，十分流利悦耳。

上方和睦欢笑地声音传过来，殷止捏着酒杯的手指逐渐泛白。

他看着身侧光顾着埋头苦吃的我，阴沉一笑，狠狠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果然呛咳出声，周遭嘲讽的视线均向我投来。

我倒是没生气。

只是将盘中的蜜汁红薯一掰两半，又从他手中夺下酒杯，将滚烫的红薯塞进他冰凉的手中。

我不吃独食行了吧。你快吃，一会儿凉了不甜。

秦文君难以置信地朝我看来，我急忙将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

没了，想吃你再去找别人要。

殷止却笑得更开心，笼罩在他眸中的黑雾似乎因为这丝香甜散去几分。他三口就吃完了红薯，却仍意犹未尽地舔唇。

崔丞相在对面看着我们几人恨铁不成钢，只怪替嫁匆忙，没来得及多嘱咐我规矩。

太子殿下，您这是吃什么呢?铮儿方才为陛下颂赞词一篇，不知道太子殿下准备了什么献给陛下?宁妃似乎有些得意忘形，竟问到太子头上了。

霎时间席面上安静下来，皇帝和皇后皆是不语，似乎有些不耐烦。

众朝臣也都等待着太子如往常般暴怒起身离席。

我看了看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又看着殷止眼中重新聚拢起更大的风暴，最后看向对面崔相阻止我的动作。

我比太子更快站起来。

——对面崔相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殷止破天荒地拉住了我的手，却被我一把甩开。秦文君像看见鬼似的看着我。

父皇，儿臣作为新妇，特地给您准备了一首贺寿曲。咳咳……

随后一炷香的时间里，整个死寂的寿宴上回荡着我鬼哭狼嚎的声音。

直到皇帝受不了了喊停: 够了太子妃孝心可嘉，速速落座。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

殷止却不笑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在骨子里一般。

随即他拉过我的手，似乎是确认什么般轻抚着我的掌心，我心下一惊，缩回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我们掌心磨出的厚茧，如出一辙。

5

我有些不安地走在御花园的湖边散心。

殷止这种人，最恨背叛和欺骗。他发现了我手心习武的茧子，此事便迟早要和他坦白交代，但我不知如何开口，真说了岂不更是死路一条。

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陌生的声音促使我回过头，是五皇子妃。

我还没来得及摆出假笑，她就扯住了我的袖子，作势便要往湖中跳。

我看着不远处模糊的来人心道不好，瞬间使了十足的劲将她甩到草地上，而我则顺着力道直直坠入水中。

落水的瞬间，我好像听见秦文君由远及近尖锐的嗓音:

快来人啊五皇子妃将我家太子妃娘娘推进了湖中，救命

夏日清凉的湖水包裹住我，却也拽着我厚重的礼服向下沉去。我却顾不得许多，只得挣脱外袍努力往水面游去。

登岸的瞬间，我整个人便被沾染着熟悉香味的黑色外袍紧紧裹住。

再一抬头，我对上了殷止的双眼，他似乎真的有些焦急，但也只是咬紧牙关。

我越过他看着后面这许多人，不知如何收场，只能两眼一翻，装晕。

殷止抱我回宫时，我还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皇帝的声音:

崔爱卿，你这女儿好得很啊……

6

刚回到东宫，如碧便为我沐浴更衣。

我将自己沉入热水中。

方才的举动已经完全向殷止表明我的投诚意向，我不惜当众驳宁妃面子，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为他出头，此二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五皇子妃的事情，无非是五皇子要给我个教训，却不想我反应太快，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我不自觉摩挲着掌心茧。

不好了娘娘，皇后宫中的陈公公来了如碧慌张地跑进来。

慌什么?外面不是有太子殿下吗，替我更衣。

我迅速绞干头发，不施粉黛，散发披衣冷静地走出门来。

我看向殷止，他正端坐堂前，只是面色难看得很。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说了，您这般言行无状，本是要家法责打三十，再派一个教习嬷嬷前来。但看在您之前为救太子殿下受伤，皇后娘娘特地嘱咐咱家，轻轻惩戒十下即可，至于教习嬷嬷就免了。

一个有些发福的公公微微眯着眼睛，回头示意另外的年轻公公拿着木杖上前来。

我打算吃下这个暗亏，只希望殷止记住这个人情。

这几人却迟迟没有动作，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望去，却发现殷止正在用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写完便粗暴地扔到了为首的陈公公脸上，那胖公公也不恼怒，只是恭敬地捡起来，看完之后摇头。

太子殿下，太子妃犯错自然是要她自己承担，您不可受过。

那是我头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见了一种类似隐忍的情绪，他努力地压制着所有愤怒和不甘，但最后也只是将他的外袍披在我的身后，随即转身离开。

十杖结束，如碧将几人恭敬请出门。

我强忍背上的伤痛，捡起地上那张纸。

上面笔迹凌乱潦草:

皇后娘娘恨孤，何必牵连旁人。早知今日，是不是后悔幼时没将孤活活打死?

不怕母妃夜半向你索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