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人话的殡仪馆工作人员

殡仪馆工作人员却微笑上前: 女士请节哀，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新推出的往生尊享套餐?现在预定送天国寄语水晶排位一个，限量哦

我挥手: 不用，我就想静静地待会儿。

但十分钟后，她再度上前: 不好意思打扰您，刚才您没仔细看册子，套餐真的很划算，包含全程高清影像记录和专属哀乐定制。错过活动就恢复原价了。

我提高音量再次重复: 不需要，请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以为终于能清净一会，在疲惫中迷糊了一下，就被人踹醒: 女士，既然您两次都拒绝了我们的尊享套餐，能麻烦您填写拒购原因呢?拒购的具体原因和改善建议麻烦您详细写在空白处，不少于 200 字哦。

1

父亲意外离世，我作为父亲唯一的孩子在殡仪馆守灵。

我悲痛欲绝，身心俱疲，亲戚们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刚歇下去不久，留下的回音还在脑仁里嗡嗡作响，撞的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妈已经哭晕过去两回，刚被小姨架到后面休息室去了。

这么大的告别厅，现在只剩下我，还有冰馆里静静躺着的我爸。

我现在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会，让悲痛和疲惫能稍微沉下去一点，让我能攒一点力气，去应付接下来更残忍的火化和下葬。

让我能暂时忘记昨天还在电话里吼我的老头，今天却再也醒不过来。

眼皮刚沉下去没两秒，感觉肩膀上被拍了一下，我吓得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站在我面前，胸前挂着何禾: 女士，请您节哀顺变。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

我喉咙发紧，勉强点了点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我挥挥手，只想她快点消失。

不需要，我要一个人静静我声音嘶哑的开口。

她视若无睹，动作流畅地从腋下夹着的黑色硬壳文件夹里，抽出一本异常精美的册子，那册子的封面烫着金色的、花哨的字体，往生净土-尊享永恒套餐。

何禾将那本册子轻轻推到我眼皮底下。

女士，看您脸色很差，精神消耗很大，请千万保重身体。她的开场白听着像关心，下一句却直奔主题，这个特殊时刻，更要为至亲选择一份体面与安心。我们最新推出的尊享永恒套餐，现在预定享有早鸟特惠。

不仅包含国际标准认证的环保紫檀木骨灰盒，她手指精准地点着册子上一个乌漆嘛黑的盒子图片，还免费升级全套天国寄语服务

她语速适中，吐字清晰，仿佛在介绍一款最新款手机: 这个价值 1888 元的牌位，我们直接赠送限量 30 份，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活动了

机会非常难得女士，要不要现在为您详细介绍一下套餐内容?或者您先看看册子?

所有的悲痛和疲惫席卷身体，我强忍着愤怒，谢、谢、不、用、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说完，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眼。

2

世界终于清静了，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眼皮沉重的好像挂了铅块，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挣扎。

然而皮鞋声在死寂的灵堂里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我面前。

我只能无奈的睁开眼，看向她。

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何禾依然还拿着那本尊享永恒套餐的册子，那现眼的字体，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没等我开口，她径直翻看她那本该死的册子，翻到某一页，手指戳在印着巨大原价和优惠价对比的表格上。

是这样的，女士，她的语气戴上了一种温馨提示的腔调，刚才看您精神不太好，可能没来得及仔细了解我们套餐的细节和优惠力度。

这个尊享永恒套餐还有这全程高清多机位影像记录服务，确保能捕捉到每一个感人至深的告别瞬间，永久珍藏

重点是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优惠价那个数字上，早鸟特惠活动，截止到今天下午五点

她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爸尸骨未寒还 TM 躺在冰棺里没挪窝呢

还早鸟特惠?还最后一天?我爸是早鸟吗?他是急着去天国赶集吗?

怒火瞬间冲垮理智，一股子火噌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烧得我眼前发黑

我从那张冰冷的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椅子。

够了几乎破音的尖叫声，那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怒。

我指着大门: 我说了不需要

听、懂、了、吗?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陪我爸

她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耐烦。

她拿起册子气冲冲的走了。

我爸的命不是你们的促销商品，我的悲伤更不是你们的销售机会。

世界终于 TM 的安静了。

我摊在椅子上，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终于可以闭上感到刺痛的眼睛。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入那片黑暗时，那阴魂不散的皮鞋声再度响起，狠狠扎进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死死的闭着眼，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只要我不睁眼，只要我不回应，这奇葩就该滚了吧。

脚步声停在我面前，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从头到尾的打量着我。

女士?

我纹丝不动，眼皮如同焊死。

女士，填个反馈表。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催促。

我依然死闭着眼，不回应。

啧。一声清晰的、充满厌烦和轻蔑的咂嘴声，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踹在了我身下的塑料椅腿上。

啊我猝不及防，身体被这股蛮力带得猛地向前一冲。额头差点直接撞上面前坚硬的茶几边缘，心脏吓得骤停了一拍

装睡在这样剧烈的冲击下根本不可能

3

我被迫猛地睁开了眼睛，抬头瞪着她。

何禾慢条斯理地收回她的腿脸上没有任何歉意，只有一种终于叫醒了你的不耐烦。她甚至微微整理了一下因为踹椅子动作而可能弄皱的裤字。

我正要开口骂人，她抢先急忙说道: 哎哟女士，您可算醒了

您看看您，睡得这么沉椅子都歪了快倒了您都没反应她指着被我身体带歪的椅子，仿佛那是我的错。

我这不是怕您摔着吗?万一磕着碰着，在您父亲灵前见了血光，那多不好，多不吉利

我这完全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啊，情急之下才轻轻碰了一下椅子提醒您，您可千万别误会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为了逼我填那份破表，你连死人旁边动脚踹人都干得出来

我面目狰狞的瞪着她: 这次又为了什么?我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就行，你是听不懂普通话吗?

她手里拿着打印得密密麻麻的 A4 纸，和一支圆珠笔，不耐烦的开口:

先生，根据您连续两次明确拒绝我方尊享永恒套餐的行为记录，依据本馆《家属服务流程优化条例》第 7 章第 3 条第 5 款，现需您配合完成这份《家属服务需求深度分析及拒购原因详述反馈表》。

她像丢垃圾一样，把那份表格和笔，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我旁边的小茶几上。

麻烦您，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现在填写。注意，拒购的具体原因分析及改进建议，不能只勾选项请务必在空白处用文字详细阐述，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不少于二百字。

我死死地盯着那份表格，又抬头看向何禾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

这人脑子是有泡，还是这个世界终于颠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我不过是想在爸爸身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这么难呢?

动静终于引来了外面休息区或路过的几个亲戚和陌生家属，他们探头探脑地出现在灵堂门口，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一个嗓门尖利的中年妇女，好像是某个远房表姨，率先挤了进来。

她根本没看清状况，只看到我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怒气瞪着工作人员，而她则一脸公事公办地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文件。

远方表姨尖声开口，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 哎呀，小沐，你这是干什么呀?对工作人员发什么火?

人家小何多负责啊，一趟趟跑过来，还不是为了你爸的后事办得体面周全?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在你爸灵前大吼大叫，一点孝心都没有

另一个看起来像和事佬的大叔也帮腔: 就是就是，妹子，冷静点工作人员也不容易，都是按规矩办事

人家才刚来这里工作，你看你把人家小何为难的快跟人道个歉，该办的手续赶紧办了，让你爸安安心心地走

4

就在这时，我看见何禾脸上的不耐烦消失殆尽，她低下头，肩膀开始小幅度地耸动了一下。

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飞快地用手背在眼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

然后对着那个替她主持公道的中年妇女和大叔，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限委屈，又带着感激的脆弱笑容，她带着哭腔: 谢谢谢谢大姐谢谢大哥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我们、我们也是真心想服务好家属，让逝者走得安心。

有你们这样的家属理解，我们再辛苦也值了她说完，还对着那两人深深地鞠了个躬，那姿态，活脱脱一个忍辱负重、终于得到一丝慰藉的受气包

我看着这一幕真是气笑了，这个世界已经颠的我都融入不进去了。

哈哈哈哈好演得好演得太他妈好了我指着何禾，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我脸上的表情尽褪，我一把抓起茶几上那份该死的问卷，用尽全身力气，全部把它们撕碎

雪白的碎片如同送葬的纸钱，纷纷扬扬，洒满了地面和送葬的花圈。

服务?安心?我死死盯着何禾，那张脸终于彻底失去表情管理，只剩下惊愕和慌乱。

这份深度分析，我会烧给我爸的

让他老人家在下面亲自托梦给你反馈

拦住她，快拦住她，她要放火何禾尖声叫道。

大家快看啊她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挥舞着手臂，这位家属，她不仅不配合我们正常的工作流程她还恶意破坏公物，撕毁我们馆里重要的服务反馈文件

更过分的是她刚才还想用明火焚烧这些重要文件

在灵堂这种高度易燃的场所，这是极其危险、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对所有在场人员生命安全的漠视，更是对逝者极大的不尊重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人群，眼眶再次红了: 我们工作人员，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只想为家属和逝者提供最专业、最贴心的服务

我们也是人也有尊严她这样三番五次地无理取闹、大吼大叫、甚至破坏公物、罔顾安全。这是对我们工作人员人格的极大侮辱是对我们职业的极端不尊重

都住手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何禾。

这位女士，您好，我是这里的经理，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我心想，终于来了个正常人了，这事可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