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之祸

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辩，就被愤怒的爸爸绑到山上反省:

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家里情况这么差你还有脸偷吃

不远处隐隐传来狼嚎，我痛哭流涕求爸爸放过我。

他却置若罔闻，甚至一脸不屑地拉住妈妈:

狗叫而已，我小时候都在这个山过夜的，要是真有狼我早被吃了。

他就是在你面前装可怜，生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喊到声嘶力竭，却只换来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

直到三日后，我的高考成绩全县第一，县领导特地来家里报喜。

爸妈这才想起来，我还被绑在山上。

妈妈有些担心我的安全，爸爸却毫不在意:

放心，他肯定早挣脱跑了，最多饿肚子，人肯定没事。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当晚，我被饥饿的狼群包围，早已死无全尸。

1

狼群一口接一口咬在了我的要害上，被撕咬的痛苦原本令我觉得难以忍受，但随着我的意识一点点下沉，慢慢地，我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我的意识慢慢下沉，灵魂却在往上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忽然能动了。

我整个人飘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狼群撕咬着我的身体，直到那副身躯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没剩下。

我应该是想哭的，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流不出任何眼泪了。

我已经死了，但灵魂还留在这人间，我不知道停留在此的意义是什么。

就在我眼睁睁看着狼群开始啃食我的骨头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我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回到家里了。

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吃着腊肉。

准确来说，是我爸和我弟两个人在吃。

他们只是随便一筷子，夹到的腊肉都比当天被污蔑偷吃的我要多得多。

看见他们那副大快朵颐的样子，我的心忍不住又是一阵绞痛。

只有我妈看着桌子上的肉，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眼见我爸和我弟越吃越欢，我妈忍不住看看山那边，然后说: 成成怎么还没回来，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孩子只是偷吃了一小块腊肉而已，都没我们今天做的一半多，因为这个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是不是太过了。

你在说啥呢，偷的少就不是偷了吗?明知道我们家最近这么困难，还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我爸哼了一声，接着说: 你忘了我说的了?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让他养成了这种小偷小摸的习性，那以后还得了?

他这种人，是教不会的，非得教训一下才懂事，你管他干什么。我爸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吃着肉，完全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的愧疚和忧虑。

我妈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我弟也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说: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我爸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实在不放心就自己上山找我哥去。再说了，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咋可能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你就爱瞎操心。

阳阳说得对，那座山我小时候天天去的，晚上都在那睡，这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事啊我爸满不在乎地说。

我妈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沉默地吃了两口之后，就回房间了。

留下那对父子在那大口大口地吃着。

看着桌子上满满一盘的腊肉，我哽了哽，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我在家的时候，家里从来不会做这么多肉。

我妈在这个家里一向没有话语权，每天做菜放多少肉，怎么做，都是我爸来决定的。

但从小到大，哪怕更优秀的人是我，我爸也只会偏心我弟弟。

只要有我在，我爸就会一直盯着我，严格管控我吃肉的数量，生怕我多吃一块肉，就好像我多吃一口我弟就会营养不良一样。

实际上，因为常年吃不饱，营养不良的人一直是我。

我弟和我是双胞胎，差不多同一时间出生，但他一出生的时候有点营养不良，我爸似乎是把这怪在了我头上，因此一直不怎么喜欢我。

所以养了我们十年，原先体质健康的那个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先天营养不良的那个，反而长得又高又壮，甚至比我高了快半个头。

我之前对此并没有很深的怨气，偏心这种事情在哪个家庭都有，我也不可能逼着我爸让他一定要喜欢我。

我能做的只是让自己越来越优秀，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厉害，足够优秀，我爸就会喜欢我。

但就算我每次都考班里第一，各种各样的奖拿到手软，我爸也没有分一个眼神给我。

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我的弟弟。

甚至在上次我兴高采烈地拿着我的奖状回来。我弟也参加了那个比赛，我并不知道他没拿奖还哭了一顿，我只是开开心心地把第一名的奖状拿给我爸看，并且期待着一句夸奖。

却被他狠狠甩了一耳光。

你怎么当哥哥的?你弟没拿奖你就非得明知他没拿奖还拿着你的奖状来炫耀吗?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拿了个破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你连你弟弟一根毛都比不上我爸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子，把我痛骂了一顿。

这其实就是完全没道理的迁怒。

那天晚上我哭得都要喘不过气了，也没等到他的道歉，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是我妈跑过来安慰我，心疼地给我擦眼泪。

那天之后，不管是得什么奖，或是考试成绩怎么样，我都不会在家里说了。

因为这个，我爸还嘲讽我说: 之前拿奖拿得那么勤，这不，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弄都上不了台面的。以前天天拿成绩来刺激弟弟，现在连考了多少分都没脸告诉我们了。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搭腔。

因为我知道，回他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会听我的，也不会爱我。

我原本准备在高考结束，考上大学之后，就想办法带着我妈一起，脱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但我没想到，我甚至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消失的第三天，我爸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我妈担心得不行，因为这个甚至不惜和我爸大吵了一架。

你答不答应跟我出去找孩子?成成已经三天没回家了，这三天里我们连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就完全不担心吗?他也是你的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我妈敢主动跟我爸吵架。

她气得脸都红了，高亢的声音一时间把我爸也唬住了。

你他妈在这吼啥反了你了我告诉你，我才不认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当我的儿子要找你就自己去找别在这里烦我

你在这担心他，可指不定他早就自己挣脱跑出去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逍遥快活呢我爸说。

虽然我早就领会了他对我的冷漠，但现在听到这种话，我还是会忍不住心寒。

我妈显然也被这些话气得不轻。

我自己去就自己去你不认这个儿子，我认今天你们的饭你自己一个人做去吧。我妈说着，把围裙往地上一扔，就准备拿着装备上山了。

我下意识想喊住她，让她不要去。

山上有狼群，她一个人上去很危险，再说了，如果真的到了捆住我的地方，看到了那一堆散落的骨头，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

如果是我妈的话，应该会的吧。

我爸完全没有拦她的意思，但我不愿意看到我妈为了我冒险。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才能不让她一个人上山的时候，外面乌泱泱一堆人朝着我家的方向来了。

2

领头的是我们县里面的县长。

我妈见状，在门口停住了。

我爸还在里面嘲讽说: 哟，怎么不出去了，你不是有很大的能耐，不是要出去找儿子的吗?怎么不去了?

音量没有要收敛的意思，来的那些领导们也听到了。

他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我妈反应快，连忙说: 这不是县长吗，您忽然来我们这儿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爸在里面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看到县长来了，立马冲上去，推开我妈，握住了县长的手。

县长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爸笑得一脸谄媚，完全没有了对着我和我妈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县长显然不太喜欢他这种态度，轻轻握了一下就松开了手，然后笑眯眯地说: 什么风把我们吹来了?状元风把我们吹来了你们老宋家有出息，今年高考，出了个状元

真的吗?我妈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爸看起来比她还兴奋，乍一听到好像兴奋得要跳起来了。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我儿子肯定能行的。我爸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真不愧是我儿子啊。你说阳阳这孩子咋这么低调呢，高考发挥得这么好都不告诉我们一声，真是的。

儿子要去上重点大学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他上。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空气安静了一瞬。

阳阳?县长愣了愣，然后笑起来，你搞错了，老宋，考上状元的，是你大儿子宋成

我爸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我妈依然很开心，她脸上常常带着苦色，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那种兴奋和开心的样子，是瞒不住的。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县长显然觉得事情不太对了，他皱了皱眉，说: 老宋啊，我们县里面出了个高考状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咋还露出这种表情。

我妈听了，也转头看向我爸。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爸干咳两声，说: 唉，这不是忽然想到，家里情况不太好吗?这日子越过越紧了，咱也不可能两个小孩都送去上大学啊，我们夫妻俩也供不起。

再说了，成成到底是当哥哥的，当哥哥的就该让着弟弟啊。他能考上高考状元，就证明他脑子好，就算不读书也有出息的。

这大学啊，还是得送阳阳去上。

这个态度变化太大，到家里来的领导听完他这一番话，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苦笑一声。

早在高考结束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个结局了。

高考尽力一搏，但我爸肯定不会答应让我出去上大学的。我原本做好了偷跑出去的准备，谁知道……

如今我已经死了，就算考上了高考状元，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你这话说的，我们县里面怎么能有不送高考状元去读书的道理。

县领导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供出去一个状元，领回来的可是能带着我们县城进步的大功臣我们也不用你供，你把孩子带出来，送去学校就成了，学费啥的我们来解决。

真的假的，学费不用我们出?我爸脸上一下子也挂上了笑。

您看这，我家有两个孩子在呢，反正都供了一个了……要不把另一个也顺便带上?我爸说着，把旁边的我弟往前带了带。

我弟打游戏打得入迷，嫌他烦人，一下子把他的手甩开了，他也不在意，就是笑。

县长看了看我弟，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似乎是不太好意思开口。

旁边的邻居家的大姨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只听见她嘲笑出声，笑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还顺便带上呢，要带上他去，也得他有出息啊

大姨早看不惯我爸和我弟的作风，嘲讽地说: 有些人啊，晚生了几分钟，基因落下了可不止一大截有个高考状元哥哥，结果自己连最差的大专都考不上，你们说好不好笑

啥意思，你搞错了吧，阳阳这么优秀，怎么可能连大专都上不了我爸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了。

连他哥都能考上，没道理阳阳考不上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姨平日里把我的遭遇都看在眼里，她本来就更喜欢听话懂事的我，一听我爸这么贬低我，也不乐意了，说: 你在这放什么狗屁我告诉你，要不是他俩是兄弟，你家小儿子给你大儿子提鞋都不配你小儿子就是被你养废了

眼看着他们两个人就要吵起来了，县长立马出来劝和说: 哎呀，大喜的日子，吵啥呢，都是邻居

我爸心里不舒服，就算被县长喊停了还是嘴贱补上一句: 你在这嚷嚷啥，他哥有出息，就是他有出息大不了到时候他哥去上大学的时候带上他

成成可是高考状元，名牌学校都是抢着要他的就算到时候他要带他弟去上大学，那些人也只有答应的分

我爸这些话说得上是相当愚蠢了。

大学咋可能允许这种一带一的模式?偏偏他说话又很自信，甚至是自大。

那副昂首挺胸的样子，看得所有人都无语了。

在这个方面，我妈比他还懂一些，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别说了。

我爸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意识到现在气氛有点尴尬，于是借口说有点事要跟我妈商量，就拉着我妈到一边去了。

看他们这反应，好像是不准备送阳阳去上大学。一走到旁边，我爸就苦着个脸。

完全不问我，张口闭口就是阳阳。

那能咋办，人家不愿意帮，我们也不能强迫他们啊，他们愿意帮忙让成成读完大学，都很难得了。我妈说，家里本来就缺人手，反正阳阳没考上大学，就让成成去上学，阳阳留在家跟我们干活呗。

那怎么行这明明是最合适的对策了，我爸依然很坚定地反对了。

我妈听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啥不行的，除了这个，你还能想到啥办法?我妈没好气地反问。

大学一带一这种事，压根就不现实我知道你平时就偏心弟弟，可平时就算了，我也不说你，但是到现在面对这种两个孩子的人生大事了，你咋还这么拗

就算阳阳没考上，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上大学啊我爸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有那种学校，塞钱就能上的吗?县长他们不是说会给我们一笔钱?这样，我们拿那笔钱去给阳阳上学，成成有出息的，就让他出去打工这样不仅阳阳能有学上，成成在外面还能补贴家用，一举两得啊

我爸这番话出来的时候，我妈是真的震惊了。

她盯着我爸看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能做出这么偏心的事。

一举两得?

是他和我弟的一举两得吧。

我就在旁边听完了这段话。

换成之前的我，也许会觉得愤怒，会觉得失望，但现在再听到，我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到底在这犯什么蠢是不是阳阳给你下了啥迷魂药了我妈气得不行，恨不得一耳光扇到我爸脸上，成成那么乖，又那么听话，你到底是哪里看他不顺眼，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

你自己想想，你刚刚说的，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你怎么对得起成成啊

我妈痛心疾首，知道跟我爸是聊不下去了，就自己又跑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跟大部队打照面了。

你们夫妻俩在里面商量啥呢，还特地躲去房间里说。大姨说，成成考上状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孩子人呢，考得这么好，总得告诉他啊，指不定他有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