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

看了一眼周幸川推过来的离婚协议，我苦笑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愕然我如此干脆，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

当初娶你并非我所愿，你要知道，我一向爱的都是你姐姐。不过既然娶了你，我就会对你负责，等到小宝做完手术之后，我就跟你复婚。

我没有说话，认命地接受了这一切。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江翊舟约我出来庆祝。

多喝了几杯之后，我们去了酒店。

第二天，一向清冷的他难得红了脸。

我是第一次，你得对我负责。

1

一瓶啤酒在江翊舟仰头的瞬间消失了大半。

瓶底在桌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他的脸色阴沉得难看。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点了点他。

你别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离婚的是你呢……

听到我离婚的消息，他特意放下手中的工作。

来陪我吃以前没跟周幸川在一起时，他从来不准我吃的烤串。

向来只品高级酒的他，难得地跟我吹了好几瓶冰冰凉凉的啤酒。

几杯酒下肚，他掩去了眼中欣喜的神色。

我这是替你不值，早说了那个周幸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非不信……

我缩回手指，沉默地举起了面前的瓶子。

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啊。

能让人短暂地忘却烦恼，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是啊，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是我爱了十年的人。

倘若我知道他和我姐姐曾经有一段地下恋情。

大抵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只是人生最忌讳问如果。

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吞下苦果。

江翊周素来沉默寡言。

当初我接受了周幸川的追求之后，他也只是简短地告知我对方并非良人。

见我坚定地选择他之后，再也没说过什么。

今天他反复地絮叨着，仿佛说完了这辈子的话。

这小宝是你姐跟她前夫生的孩子，关他什么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上赶着替别人养儿子的。

再说了，婚姻是一件多么神圣多么神圣的事情，一个五岁的孩子吵着要他离婚，他就当真跟你离了?宋知许，你有没有脑子?看不出来他不把你当人?

夏蝉在旁边的树干上嘶声力竭地叫着。

混合着江翊舟的聒噪，让我有些烦闷。

我沉默地将剩下的大半瓶啤酒一饮而尽。

见我的样子，江翊舟也不说话了。

他用实际行动陪了我大半瓶。

地上的空瓶子又多了些。

江翊舟大概是憋不住了。

又开始絮叨起来: 周幸川真不是个东西啊……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2

转身叫了老板结账，我站起来就走。

江翊舟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迫使我停留在原地。

喝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宋知许，你别他妈的告诉我，你又要去找他，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没由来的，我心中一股邪火陡然冒了出来。

人人都知道我爱周幸川入骨。

到了这个地步，他下意识的反应还认为我会回去找他。

我得有多贱啊。

我没有要去找他

我一把甩开了他钳制住我的手，双眼猩红，仿佛一个不幸的女疯子。

幸好现在是半夜，街上的人少了些。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可怜啊?

你不知道吧，我跟他结婚的第二年发现了一个秘密。你还记得当初我姐高中毕业后怀孕吗?她打死都不肯说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最后跟妈妈争执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流产的那个孩子是周幸川的，后来我姐赌气嫁给了她前夫，周幸川才会赌气来追我。他说他欠她一个孩子，要弥补在小宝身上

我好似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可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仿佛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不由自主地蹲下来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你不要再强调了，我知道是我活该，是我咎由自取，我怎么就那么傻逼呢……

江翊舟呆愣在原地。

末了只能低咒一声，转身砸向旁边的树干。

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匮乏的。

我越哭越凶，由小声的啜泣变为了号啕大哭。

我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江翊舟。

我摔跤过后，抬头委屈巴巴地红着眼眶看向他。

江翊舟我疼……

自周幸川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了。

今晚夜色如墨。

我说: 江翊舟，我疼。

也说不清楚是哪里疼。

小时候还能指着破皮的膝盖抹泪。

如今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撕扯一般，哪儿哪儿都疼。

就像是不屈的灵魂总以为自己能够挺过千锤百炼。

末了才发现，早已经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亦无法再被拼凑完成。

江翊舟听到这句话，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艰难地转过身来，踱步到了我的面前。

蹲下身体的时候，轻叹了一口气。

他沉默着，陪我蹲了很久很久……

3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来到酒店的。

只记得便利店老板受够了两个醉鬼，委婉地请我们离开。

稀里糊涂地就去了。

清醒的那一刻，我看着旁边熟睡的人，只觉得酒也可以不是个好东西。

这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人，熟悉到我们了解对方的任何一个生活习惯。

仔细想想，我生命中每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他都在我的身边。

我爱上周幸川的时候，最先知道的不是他本人。

而是江翊舟。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发展成这样。

我在心里极力地安慰自己。

我们一个单身未婚，一个单身离异。

好像，也没伤害到谁?

如今这个时代，快餐爱情数不胜数。

我一个快三十的人了。

应该，没关系吧。

想什么呢，看你左右脑互搏好久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翊舟醒了。

他冷不伶仃地出声，吓得我捂住胸口的被子从手中滑落。

江翊舟的眼神随即停留在了不该看的地方。

我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重新团进被子里。

他轻笑出声。

现在才遮，是不是晚了些?

我只敢露出一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江翊舟，我昨晚喝多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像也没喝太多，至少，记得清楚人……

思绪猛然飘回到了昨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他猛然停止了动作。

我不满地扭动着身体，催促他快一些。

模糊中，他原本染着醉意的眼睛变得清明起来。

知知告诉我，我是谁?

我一把将他拉得离我更近，近到能够捕捉到彼此炽热的气息。

凭着本能难耐地扭动着身体，渴望靠近近在咫尺的热源。

你是江翊舟……

再然后……

不记得也罢……

我喝了酒就没谱的德行还是那样啊。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算了，大家都一把年纪了，就当做了一场梦。

江翊舟的语气变得淡漠起来。

算不了一点儿。

宋知许，我这是第一次，你得对我负责。

江翊舟比我大两岁。

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骗鬼呢?

以前读书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

他跟座冰山一样，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

唯独对我是个例外。

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聪明地改变了策略。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帮他带了多少封情书。

原本想要反驳，看到他泛红的耳垂后闭上了嘴。

他的表现，还真像是第一次……

我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 难怪……

这两个字触碰到了男人敏感的神经，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在了身下。

眯着眼，危险的气息愈发靠近。

你在难怪些什么……

宋知许，昨晚你不满意是吧?

说实话，没什么体验感。

但我不敢说了。

沉默在他眼里变成了默认，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昨晚是喝醉了，现在再这样就不对了。

我连忙推开他。

你先去洗澡吧，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他到底是没强迫我，随意裹了条浴巾就去了浴室。

我松了一口气，趁着他洗澡的空隙溜出了酒店。

4

出了酒店之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电话响起，是周幸川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瞬，选择接起。

宋知许，你惹的祸自己回来收拾

对面的周幸川似乎很生气。

自从婚后我知道他的秘密之后，他对我的伪装就全然卸下。

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就是冷言冷语的斥责。

如今听到他的话，我钝感得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了。

只是下意识地想，我又怎么了?

是不小心碰了宋知若送给他的东西。

还是在他想念宋知若的时候不小心发出的脚步声大了些?

我不知道。

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立刻回来。

周幸川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我思量再三，决定回去一趟。

毕竟，我所有的都还在那个所谓的家里。

既然选择放手，我的东西也该带走。

刚进花园，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投射过来了孩童哭喊的声音。

是小宝。

对面的宋知若和周幸川手忙脚乱地哄着。

昨天才拿到离婚证，今天就把人带回来了。

这么快的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快步走向屋里。

见到我，周幸川没好气地将拿在手中哄孩子的玩具重重摔在了地上。

都跟你说了，一切都是为了小宝。你既然答应跟我离婚了，为什么还那么多心眼，故意把自己的东西留在家里，让小宝看了伤心?

那玩具是陶瓷做的。

被他摔在地上的一瞬间顿时变得四分五裂起来。

飞溅的碎片其中一块直直地朝我飞来。

我躲闪不及，碎片生生地朝着我的身侧擦过去。

手背被划出一条口子来，鲜血顿时滴落在了地上。

周幸川愣在了原地，眼里的怒气消失了一大半。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受伤。

你是蠢货吗?不会躲开吗?

他皱眉看向我。

明明是他伤到我了，为什么挨骂的人是我呢?

伤口的痛感不足以覆盖胸膛的酸楚。

我逐渐红了眼眶，愣愣地看着他。

他烦躁地咒骂了一声，走上前将我粗鲁地带到了沙发上坐着。

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消毒棉签戳得我伤口生疼，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滴。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还有脸哭?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

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的东西为什么不带走?小宝看到主卧的衣柜里都是你的衣服，说你占了他妈妈的柜子，哭了好久都哄不住。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失态。

宋知若适时地抱着安抚好的小宝凑了上来。

对不起啊知知，害你受伤了。

阿川只是担心小宝的情绪，你不要多想。

他为了小宝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很诧异，希望没有伤害到你。

说得真好听。

这些年，大事小事她都要给周幸川打电话。

就连小宝第一次学会走路，她都要告知周幸川。

我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

周幸川把我丢在了半路上，迫不及待地去见证这个时刻。

那个地方很偏僻，又是晚上十点多，我只能步行。

路上遇到一个精神病患者尾随我。

我颤抖着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他都不接，最后索性关机了。

我只能求助江翊舟。

那人跟了我很久，最后没了耐心。

在我被扑倒的一分钟后，江翊舟及时救下了我。

那晚，无论他怎么问，我都没有说出真相。

我总是奢求着，我跟周幸川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怎么没想到会伤害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