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北大,然后呢

青禾，秀芝身子弱，你搬去隔壁屋。

他语气平淡，像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们不知道，我兜里正揣着刚到的高考报名表。

更不知道——公社新来的书记，已经开着吉普等在了三里外的白桦林。

1

我抱着包袱走出军区大院时，身后传来周凛川冷冰冰的声音。

沈青禾，把你那本《赤脚医生手册》留下，秀芝最近身子虚，用得着。

那本书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遗物，里面写满了我爸的笔迹。

我攥紧包袱皮，回头看他。

周凛川站在台阶上，军装笔挺，眉目冷峻。

他身旁的林秀芝裹着他的军大衣，冲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怎么?周凛川皱眉，一本破书而已，你开个价。

破书?

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发高烧到 40 度，是我彻夜不眠照着这本书给他扎针退烧。

当时他攥着我的手说: 青禾，你救了我的命。

现在，他要拿这本书去讨好别的女人。

不用钱。我平静地掏出书，送你们了。

书递过去的瞬间，林秀芝冲我一笑，手一缩。

泛黄的书页散落一地，正好掉在门口的泥水坑里。

哎呀她矫揉造作地惊呼，沈姐姐对不起，我手滑了。

周凛川立刻蹲下去捡，却只捞起几页湿透的残纸。

他抬头瞪我: 你故意的?

我笑了: 周团长，书是你要的，人是你要带的，现在脏了——

关我屁事。

原本都在插科打诨的众人听到我的话皆是一愣。

一时间，全团鸦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沈知青，敢这么跟周团长说话。

周凛川脸色铁青，一把拽住我手腕: 沈青禾，你——

报告通讯兵突然跑来，边境急电

他不得不松开我，临走前撂下话: 在这等着，回来再收拾你。

林秀芝得意地冲我挑眉: 沈姐姐，凛川哥让我看着你，你可别乱跑哦。

我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军功章，那是周凛川立一等功的奖励，他碰都不愿让我碰的东西。

林护士，我突然凑近她耳边，你猜周凛川知不知道，你上个月打掉的那个孩子——

根本不是他的?

林秀芝脸色刷白。

我没再理会她的惊慌，转身走向大门。

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嘲笑:

装什么装，待会儿就得跪着求周哥回来

我赌十块钱，她走不出二里地

刚走出军区大门，我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警卫员拦住我: 沈同志，团长有令，您不能离开。

我冷笑: 怎么，周凛川还打算软禁我?

他们没回答，只是强硬地架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回拖。

林秀芝见我被狼狈地拉回，立马耀武扬威地让警卫员将我拖进婚房。

沈姐姐别着急走啊，要是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怎么办

林秀芝说罢，当着警卫员的面翻箱倒柜，从我的柜子里翻出了两盒消炎药。

那是前几日军区医院不见的消炎药。

天呐她夸张地捂住嘴，这不是军区医院丢的救命药吗?

警卫员皆是一惊，愣在原地。

林秀芝突然提高音量: 各位乡亲都来看看咱们沈知青啊，居然是个偷了战士们的救命药的小偷

我没有偷我挣扎着要上前。

警卫员一把将我按跪在地，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

经过林秀芝这么一闹，屋外聚满了看戏的村民。

搜她的包袱林秀芝看了眼我的包袱，命令道。

我死死护住包袱: 这里面只有书

心虚了?林秀芝使了个眼色。

警卫员粗暴地扯开包袱，复习资料散在地上。

林秀芝踩着我的高考复习资料走过来，鞋底碾过北京大学四个字: 就你这种小偷，也配考大学?

听见这话，我一愣，想起得知高考恢复的那天。

我偷偷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周凛川也是用这样嘲讽的语气对我说道: 就你?别做梦了。

啪

脸部的刺痛唤回了我的思绪。

林秀芝甩了我一耳光: 偷药还不够，还想偷考大学的机会?

我嘴角渗出血，却看见人群最后一抹高大的身影。

周凛川军装笔挺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周团长

林秀芝小跑过去，把药盒塞进他手里: 您看……

原本炸开锅的人群瞬间安静，都在等着周凛川的态度。

看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周凛川掂了掂药盒，眼神冰冷地扫过我: 沈青禾，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心里。

我闭上眼睛，任眼泪划过脸颊。

2

批斗台设在打谷场中央。

我被反绑双手按在台上，烈日灼得皮肤发烫，眼前发黑。

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举着标语，口号声震天响——

打倒偷药贼

黑五类滚出军区大院

林秀芝站在最前排，唇角噙着笑，时不时往我脚下扔烂菜叶。

说药是偷给谁的?村主任一脚踹在我腿窝。

我踉跄着跪倒，却死死咬住嘴唇。

我没有偷

余光里，周凛川站在树荫下抽烟，军装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

周团长林秀芝突然娇声喊道，您来说两句?

烟头被碾灭在树干上。

看见我的狼狈样，周凛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自己作的孽，自己承担。

见我死不认罪，村主任无奈地啐了口痰。

现在宣布对沈青禾的处理决定

主任抖着一张纸，劳动改造三个月，每日扫厕所、掏粪坑

人群爆发出欢呼。

散会时我吐了一口血，旁边站着的几个军属夸张地绕开我。

周团长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媳妇……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回到院子，林秀芝已经坐在婚床上，手里捏着一颗葡萄，正往周凛川嘴里送。

凛川哥，甜不甜?她娇笑着问。

周凛川没看我，只是低头咬住葡萄，唇角微勾: 嗯，很甜。

我转身刚想离开，却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间，我似乎看见周凛川猛地站起身，面容急切地朝我走来。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周凛川又怎么会关心我的死活呢?

我醒来时，额头滚烫，浑身发抖。

周凛川坐在我的床头。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醒了?

周凛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费力地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退烧药。

医生说你发高烧了，把药吃了。他把药递给我，冷漠的神情在煤油灯的暖光下有些温柔。

我盯着那盒药，突然笑了: 周团长不怕我偷你的药了?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冷漠: 随你。

我伸手去接，他却突然收回手，冷声道: 先认错。

我怔住。

认什么错?

偷药的事。他盯着我，认了错，我就给你药。

我笑了: 周凛川，你明知道我没偷。

看着我惨白的脸色，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团长林同志晕倒了

话音未落，周凛川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3

我垂下眼，果然在林秀芝面前，我永远是被抛下的。

擦去眼角的泪珠，我强撑着写完离婚申请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色刚亮，我就被阵阵冷风吹醒了。

刚站起身，就看见周凛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醒了，把粥喝了。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温情让我有些恍惚，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把热粥放在桌上，却在看见纸上内容时眉头一皱，沈青禾

签字。我把申请书递给他。

他盯着纸上的字，手指微微发抖: 沈青禾，你……

周凛川，我打断他，你还记得我嫁给你那天，你说过什么吗?

他眉头一蹙，显然记得。

那天他说: 我会护着你。

而现在，他连一盒退烧药都要我认错才肯给。

他盯着我惨白的脸色，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他只是冷着脸撕掉了离婚申请书。

你休想

再出门时，林秀芝容光焕发地挽着周凛川的胳膊，哟，沈姐姐，都这个点了还不去劳动队报告?

我扭头就走，没有理她。

劳改队的粪池在村西头，老远就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队长扔给我一个破瓢和竹筐: 今天不掏完不许吃饭

我蹲下身，一瓢一瓢舀着粪水。

高烧让眼前的景物都在晃动，有几次我差点栽进池子里。

周凛川带着林秀芝来医务室拿药。

她撑着阳伞，娇滴滴地说: 凛川哥，这味儿熏得我头疼……

忍忍。他的声音温柔得刺耳，拿了药我送你去县城看电影。

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抬头正对上周凛川冰冷的眼神。

他没说话，只是搂着林秀芝的肩膀快步走开，像是怕沾上我的晦气。

傍晚收工时，我已经站不直了。

拖着步子往回走，路过小河时，我再也撑不住，一头栽进了浅滩。

冰凉的河水漫过我的伤口，舒服得让人想哭。

要是就这样沉下去……是不是就不疼了?

意识渐渐模糊。

沈青禾

有人把我拽上了岸。

我眯着眼，看见公社新来的陆书记蹲在旁边，眉头紧锁: 你不要命了?

我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子。

他不由分说地背起我: 我送你去卫生所。

不...不去...我挣扎着，周凛川会...

陆书记脚步一顿，声音沉了下来: 我知道药不是你偷的。

我僵住了。

多少天了，第一次有人说相信我。

昨天我查了医务室记录，丢药那天林秀芝值班。

他把我往上托了托，而且……有人看见她怀里揣着东西往你家方向去。

我把脸埋在他背上，眼泪无声地流。

原来真相这么简单，简单到周凛川根本不屑去查。

只是这件事情，可能会影响你的录取……

心猛地一沉。

陆书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陆书记没送我去卫生所，而是把我带到了公社办公室。

他媳妇给我换了干净衣服，又端来热腾腾的姜汤。

沈同志，你的高考报名表……陆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偷偷给你留了一份。

我盯着那张纸，手抖得拿不住笔。

陆书记叹了口气，帮我填好基本信息: 政审的事，我会想办法。但你要答应我，别再做傻事。

那晚，我睡在公社的储物间。

半梦半醒间，听见陆书记夫妇在门外低声交谈:

周团长知道吗?

他?巴不得她死了干净……

造孽啊，多好的姑娘……

眼眶有些湿润，这样的温暖，我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这些年林秀芝假装关心女主，暗中给我使绊子，全村人都排挤我。

林秀芝第一次见我时，拎着两斤白糖。

沈姐姐，她笑得甜，声音更甜，凛川哥说你身子弱，让我多照顾你。

我接过白糖，第二天全村就传遍我贪小便宜的闲话。

天快亮时，我摸黑回到了家属院。

周凛川的吉普车不在，想必是陪林秀芝在县城过夜了。

我将写好的离婚申请再拍在桌上，收拾完行李只用了十分钟。

村口的老槐树下，陆书记的自行车靠在路边。

他递给我一个包袱: 干粮和介绍信，去县里找我表姐，她会安顿你。

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晨雾中的小路。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凛川的勤务兵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嫂子团长让我带你回去林护士晕倒了，说是……说是你昨天往她水里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