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之石

我曾以为，笔下的世界只是我的想象。

直到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人是我新书里的大反派乌鸦。

苏老师，别来无恙。你笔下的世界，可真有意思。

对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意，和我设定里的人物一模一样。

我只当是哪个朋友在开玩笑，便也跟着演了下去。

乌鸦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请你来一趟城西的码头仓库，你笔下的男主角『李探』，似乎遇到点麻烦。

我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新书的内容我从未外泄，这个地址和角色名，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鬼使神差地，我真的去了那个码头。

仓库里，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被吊在半空。

长相、穿着，竟与我书里的男主角一模一样。

而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缓缓站起，对我鼓掌。

你好，我的造物主。

01

我裹着一条羊毛毯坐在警车后座，大脑至今还是一团乱麻。

几小时前，我推开了仓库的铁门，看到了我笔下那个本该纵横捭阖的男主角。

他像一袋垃圾一样被吊在半空，浑身是血。

角落的阴影里，那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为我的到来献上了掌声。

欢迎，我的造物主。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恐惧从脊椎一路攀爬到天灵盖。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消失的，只记得自己手脚发软地掏出手机，颤抖着报了警。

苏先生?苏哲先生?

一个姓刘的老警察敲了敲车窗，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抬起头，眼神空洞。

那个被打得半死的人我们查了，叫李探，是个跑船的，没什么前科。

绑匪的电话我们查了，是个无法追踪的虚拟号码，但是……

他顿了顿，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个自称『乌鸦』的人，为什么单单打电话给你?苏先生，你认识他吗?

我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递给老刘，然后木然地摇摇头。

老刘的脸色愈发凝重，他没拿我的手机，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仓库的方向。

那通电话，都说了什么?

他说，我的男主角李探遇到了麻烦，让我来城西码头。

我一字一句地复述，喉咙发干。

老刘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又钻进了封锁线。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一切。

荒诞。

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我书里的反派绑架了我书里的男主角，然后打电话让我这个作者去探班。

我闭上眼，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那本新书的草稿。

书名暂定《罪罚码头》。

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我从未涉足过的，现实中的城西码头。

反派代号乌鸦，男主角名叫李探。

这一切，都是我锁在电脑加密文件夹里的秘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能入侵我的电脑?

还是说……这世上真有能洞悉人心的魔鬼?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告诉我李探已经送去医院，没有生命危险。

但他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和殴打，暂时无法提供任何有效口供。

而那个乌鸦，则如同人间蒸发，现场除了我的脚印，没有留下任何第二个人的痕迹。

02

我被带回警局，做了一整夜的笔录。

老刘和他的同事们，把我当成了一个妄想症患者。

他们反复盘问我每一个细节，试图从我的话里找出破绽。

苏先生，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你的新书内容吗?比如你的编辑，你的朋友，或者……你的读者粉丝?

我摇了摇头，感觉口舌已经麻木了。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老刘盯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我走了。

从警局出来，天已经蒙蒙亮。

我走在街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乌鸦那句话。

你好，我的造物主。

他叫我造物主。

这个称呼让我不寒而栗。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书房，打开电脑。

加密文件夹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访问过的痕迹。

我把整个电脑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被黑客入侵的迹象。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疯狂的书迷，通过某种我不知道的方式，窥探到了我的创作，然后跟我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虚拟号码。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

苏老师，今晚的见面，还算愉快吗?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嘘……别这么激动，这只是一个开场白而已。你不觉得，现实比小说更有趣吗?

有趣?你把人打成重伤，这叫有趣?

一个必要的过程而已。

乌鸦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死不了。但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不想跟你玩什么狗屁游戏

不，你想。

乌鸦笃定地说。

你不好奇吗?不好奇我是谁，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秘密，不好奇……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钩子一样，死死地勾住了我的好奇心和恐惧。

我沉默了。

这就对了。

乌鸦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作为一个悬疑作家，你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谜题。你想知道真相，那就按我说的做。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在恒通银行的保险箱里，而打开它的钥匙就在你楼下那个保洁老赵的腰上。

说完，电话挂断了。

我愣在原地，反复思索着他的话。

恒通银行?保险箱?

保洁老赵的钥匙?

他到底在说什么?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报警，把这一切都告诉老刘。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疯狂叫嚣。

去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去揭开这个谜底

最终，好奇战胜了恐惧。

我决定陪他玩下去。

03

第二天一早，我强作镇定地走出家门。

电梯口，我看到了老赵。

他是我们这栋楼的保洁员，看上去六十多岁。

此刻，他正提着水桶，费力地擦拭着走廊的地板。

他腰间果然挂着一大串钥匙，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我装作等电梯的样子，在旁边来回踱步。

我甚至故意把自己的钥匙串掉在地上，趁着弯腰的机会接近他，希望能找到一个空隙。

可老赵却挪了挪脚，侧身将那串钥匙挡得严严实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手心全是汗。

我根本找不到机会。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神秘号码。

别那么死板，我的造物主。去他休息的工具间，水管后面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复制品』。

我心里一动，立刻转身冲下楼。

工具间在地下车库的角落，平时都锁着。

但我发现，今天的锁只是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清洁工具。

我按照短信的指示，在墙角一根粗大的水管后面摸索。

很快，我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把崭新的、和老赵腰间那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是乌鸦帮我复制的?

他什么时候做的?

我拿着钥匙，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我迅速离开了工具间。

当我走出地下车库的时候，我看到老赵正推着他的清洁车，朝这边走来。

我低着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我甚至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直到我跑进电梯，我才松了口气，双腿发软。

太刺激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干得不错。现在，去打开你的潘多拉魔盒吧。

看着这条短信，我忽然觉得那个乌鸦就像一个全知全能的神。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到底是谁?

他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真的只是为了和我玩一个解谜游戏吗?

还是说，我那本还没写完的小说，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真相?

04

恒通银行总行在城市的另一端。

我换乘了两趟地铁，才终于抵达。

站在银行的大门前，我再次感到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我压低了帽檐，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走了进去。

银行里人不多，很安静。

我走到保险箱业务的窗口，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女人接待了我。

我递上钥匙，说要取东西。

她核对了钥匙的编号，又让我出示身份证。

女经理把我带到一排排金属柜子前，用她的钥匙和我的钥匙一起打开了 A074 号保险柜。

柜门里，只有一个黑色的半旧公文包。

女经理把我带回一个独立的接待室，让我在这里清点物品。

她出去后，我立刻锁上了门。

公文包里是一本日记和一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我拿起那本日记，翻开第一页。

熟悉的字迹，是我父亲的。

我父亲曾是本市最著名的调查记者，十年前，在一起车祸中意外去世。

警方结论是疲劳驾驶，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日记，里面记录的内容，正是他去世前最后一个月的调查。

9 月 5 日，晴。陈大哥一家的案件已经过去五年了，可我不想放弃。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那桩『码头灭门案』后中断了。

码头灭门案……

我想起来了，十五年前，就在那个码头，一个姓陈的仓库管理员因为发现了一批偷运货物的秘密，被货主灭口。

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他年仅十岁的儿子，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警方当时把这起案件定性为失踪案，却因为始终没有找到尸体和任何凶杀的证据而不了了之。

我父亲当年作为专门跑社会新闻的记者，一直在调查那个案件的真相。

我继续翻着日记，心脏越跳越快。

9 月 15 日，阴。我找到了一个当年的小警察，他暗示我，灭门案的卷宗被人动过手脚。陈大哥似乎掌握了某些证据，所以被灭口了。

10 月 5 日，雨。我感觉我被盯上了，车子被人动过手脚。可是陈家的冤案，我不能放弃。

10 月 12 日，晴。我把所有关键证据的线索都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出了意外，希望有人能完成我未竟的事业。苏哲，我的儿子，对不起，爸爸可能要食言，不能陪你长大了。记住，永远不要放弃寻找真相。

日记的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男人忠厚老实，女人温柔娴熟，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眼睛很大，很亮。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了一张我多年前的合照。

照片上，年幼的我，正被一个大哥哥抱在怀里。

那个大哥哥是我爸同学的儿子，我们两家关系很好，他经常来我家玩。

我把他照片上的脸和报纸上那个小男孩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模一样。

他就是那个在灭门案中失踪的男孩，陈默

而那个被灭口的仓库管理员，就是他的父亲。

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码头、仓库、灭门……

这些词汇在我脑中盘旋，然后和我正在创作的小说联系在了一起

我一直以为那些创作灵感是我凭空想象的，那些精巧的犯罪细节是我作为悬疑作家的天赋。

可现在我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灵感

那是我童年时，在父亲书房里无意中瞥见的案件卷宗。

是父亲深夜与人通话时我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是我对玩伴一家突然消失的困惑与恐惧……

这些记忆被我封存在了脑子里，最终变成了我小说中的素材

我坐在地上，手里的报纸和照片散落一地。

就在这时，那个诺基亚手机突然响了。

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苏哲，好久不见……

05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那个手机。

陈默?

我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现在，我叫『乌鸦』。

他的声音和我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你……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你想见我吗?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冷静与我的震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复仇我要让那些害死我父母的畜生血债血偿

那你应该报警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而不是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陪你表演这场大戏

我急切地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报警?苏哲，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没有证据，警察根本不会立案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他就是因为找到了证据，才会被灭口我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苏哲，你就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你那本小说无意中揭开了这个尘封了十五年的秘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把笔扔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残酷的诱惑。

拿起你的笔，和我一起把这个故事写完。用你的智慧，帮我找到证据，完成这场复仇。

你敢吗?

我握紧了拳头。

敢吗?

我当然不敢。

我只是一个写故事的，现在却要和一个真正的复仇者，去对抗一个权势滔天的罪犯。

但是，一想到陈默一家的悲剧和我爸爸拼死都在追求的真相。

我就觉得，我没有退路。

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好。

乌鸦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你父亲以前工作过的报社，记得吗?就在城东那栋废弃的联合大厦里。

我点点头。

那个地方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去那里等我爸下班。

报社的档案室里有一个保险柜，密码是我当年的学号。里面，有我父亲藏起来的关于偷运货物的原始货单。

我要去把它拿出来?

对。但是，那个地方现在被他的人占了，改造成了一个地下赌场。

谁?

一个叫黑豹的家伙。他是那个货主手下最狠的一条狗，当年就是他带人杀了我全家。

我心里一紧。

那我怎么进去?

今晚十一点，赌场会有一场重要的赌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楼下。你趁机溜进去。

黑豹，交给我来对付。你要做的，就是在二十分钟内潜入档案室，找到保险箱，拿到货单，然后从消防通道离开。

我怎么把东西交给你?

离开大厦后，去街角的旧书摊，把它塞进一本叫《罪与罚》的书里。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我还是有些不安。

你……不会有危险吧?

我忍不住问。

面具那头又沉默了。

十五年前，当我在衣柜的缝隙里，看着我爸妈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索命恶鬼。

说完，他就切断了通讯。

06

夜里十点半，我打车到了城东的联合大厦。

这里曾经是本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如今却破败不堪。

我按照乌鸦的指示，从大厦后面的消防通道悄悄潜了进去。

越往上走，楼道里就越安静。

终于，我走到了五楼。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光亮。

我悄悄探头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壮汉，正靠在椅子上打盹，手里还夹着一根没抽完的烟。

是看守。

我怎么办?

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

紧接着，火警铃声大作。

椅子上的壮汉猛地惊醒，骂了一句，连门都来不及关，就急匆匆朝楼下跑去。

我不敢再耽搁，立刻闪身冲进了档案室。

里面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排排的文件架都空了，地上散落着各种垃圾。

我迅速找到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保险箱。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输入密码。

嘀的一声，保险箱开了。

我把里面的笔记本塞进背包，转身就往外跑。

我不敢再往下走，而是选择了往上。

推开天台的门，一阵冷风吹来。

我跑到天台边缘，看着下面几十米高的地面，腿肚子都在发抖。

旁边的楼，离这里有两米远。

我咬咬牙，助跑，起跳。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笨拙的鸟，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对面楼的天台上。

身后，联合大厦的火警铃声还在响着。

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下了楼。

穿过几条小巷，我找到了那个街角的旧书摊。

书摊老板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

我假装翻书，找到了那本《罪与罚》，把那本笔记本悄悄地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