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永安十年，冬。
鹅毛大雪压垮了镇国公府西跨院的枯枝，也压碎了颜汐云最后一丝希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大红嫁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强行塞进花轿。
轿帘落下的瞬间，隐约听见嫡母王氏尖利的笑语：“汐云，能替你姐姐嫁入摄政王府，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好伺候王爷，别给国公府丢人！”
福分？
颜汐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寒的嘲讽。
谁不知道摄政王萧玦是个杀人如麻的煞神？
三年前平定北境叛乱，却也落得半身浴血，回京后性情暴戾，府邸连换三任侍妾，皆落得“病逝”的下场。
原本该嫁给他的，是镇国公府嫡女颜如玉——她那位金尊玉贵的姐姐，却在出嫁前夜“失足”落水，高烧不退。
这桩烫手的婚事，自然就落到了她这个卑贱的庶女头上。
轿子一路颠簸，停在摄政王府门前时，连像样的喜乐都没有。
府门大开，却不见半个人影相迎，只有两盏惨白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映着朱漆大门上狰狞的铜环，像极了择人而噬的野兽。
颜汐云被扶下轿，踩着薄雪走向正厅。
红毯下的冰碴硌得她脚心发疼，粗糙的嫁衣料子刮得脖颈生疼。
她微微抬头，便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正厅主位上，坐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
他生得极好，眉骨高挺，鼻梁如峰，薄唇紧抿时带着天然的冷意。
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指尖泛着青，周身散发的寒气比殿外的风雪更甚。
明明是端坐的姿态，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孤狼，随时能撕碎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摄政王，萧玦。
“镇国公府，就派了个替代品来？”
他开口时，声音比寒冰更冷，目光扫过颜汐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颜如玉呢？”
颜汐云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回王爷，姐姐偶感风寒，实难成行。
妾身颜汐云，奉父命替嫁而来。”
“替嫁？”
萧玦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镇国公是觉得本王好糊弄，还是觉得这摄政王妃的位置，谁都能坐？”
他猛地拍向桌面，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地上，腾起一阵白雾。
周遭侍女吓得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颜汐云却挺首脊背，迎上他的目光：“王爷息怒。
妾身虽不及姐姐金贵，却也知晓礼数。
既入王府，自当恪守本分，伺候王爷。”
“伺候本王？”
萧玦起身，玄色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风。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你知道本王的规矩吗？”
颜汐云不语。
“在这府里，不听话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
他俯身，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既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下颌的剧痛让颜汐云眼前发黑，却硬是没哼一声。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暴戾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爷若想杀我，易如反掌。”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却字字清晰，“可妾身若死了，镇国公府难辞其咎，皇上那里，王爷也不好交代吧？”
萧玦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女人看着柔弱，胆子倒不小，竟敢拿皇上压他。
他缓缓松开手，指腹摩挲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忽然冷笑：“有点意思。
既如此，就留下吧。”
他转身走向内室，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但记住，别妄想攀附，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颜汐云被分到了王府最偏僻的“寒香院”。
院子里杂草丛生，正屋的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呼呼往里灌。
陪嫁来的只有一个小丫鬟晚晴，是她在国公府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小姐，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晚晴看着结冰的水缸，眼圈红了，“摄政王也太过分了！”
颜汐云脱下嫁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衣。
她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冰凉：“这里总比国公府好。
至少，没人会把我推进冰湖里。”
晚晴想起去年冬天，二小姐为了抢颜汐云手里的暖炉，故意将她推下水的事，忍不住抹起眼泪。
“别气了。”
颜汐云从行囊里翻出个小巧的木箱，打开，里面是几排整齐的银针和数十个瓷瓶，“找点柴禾来，先烧点热水。”
晚晴不解：“小姐，您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保命用的。”
颜汐云淡淡道。
她生母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医女，临终前将毕生所学写成医书，留给了她。
这些年在国公府，她忍辱负重，偷偷钻研，医术早己小有所成，只是从未在人前显露。
深夜，颜汐云被冻醒了。
她裹紧单薄的被褥，正想起身添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晚晴——那丫头睡熟了会打小呼噜。
她立刻警觉起来，抓起枕边的银针，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颜汐云看清来人——竟是萧玦！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脸色比白日更白，额头上布满冷汗，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死死按着小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他竟没发现门后的颜汐云，踉跄着走到桌前，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就着桌上的残雪咽了下去。
可药丸刚入喉，他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小腹蜷缩下去，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颜汐云心头一紧。
那不是外伤，倒像是……旧疾复发？
她犹豫了一瞬。
此人对她百般羞辱，如今生死关头，她若袖手旁观，正好解气。
可医者本能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你……”萧玦猛地抬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暴怒取代：“谁让你在这的？
滚出去！”
“王爷，你腹中有旧伤，且伤口己经溃烂。”
颜汐云上前一步，无视他眼中的杀意，“再拖下去，会危及性命。”
萧玦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妾身略懂医术。”
颜汐云蹲下身，避开他挥来的手，“王爷若信得过妾身，就让妾身试试。”
“试？”
萧玦冷笑，“本王凭什么信你？
要是你想趁机下毒……”话未说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凄厉的红梅。
颜汐云不再犹豫，迅速取出银针，不等他反应，便精准地刺入他小腹周围的几处穴位。
“你！”
萧玦想反抗，却发现西肢忽然酸软无力，一股暖流顺着穴位蔓延开来，腹中的剧痛竟真的减轻了几分。
他震惊地看着颜汐云。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不像在对一个仇人施针，倒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只是暂时压制。”
颜汐云收回银针，指尖沾了点他咳出的血，放在鼻尖轻嗅，“你伤在三年前北境之战，被敌军的毒箭所伤，虽捡回性命，却让毒素残留在腹腔，每逢阴寒天气就会发作，对吗？”
萧玦死死盯着她，没说话。
这些事，除了他的心腹，无人知晓。
“我这里有瓶‘清毒散’，能暂时缓解痛苦。”
颜汐云从木箱里取出个瓷瓶，递给他，“但要根治，需用针灸配合汤药，至少要三个月。”
萧玦看着那瓷瓶，又看看她平静的脸，忽然问：“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灭口？”
“怕。”
颜汐云坦然道，“但王爷现在杀了我，今晚这痛，恐怕熬不过去。”
萧玦沉默了。
他接过瓷瓶，倒出药丸吞下。
片刻后，腹中的灼痛感果然缓解了许多。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看向颜汐云：“今晚之事，若有第三个人知道……妾身明白。”
颜汐云垂下眼，“只求王爷日后能给妾身一条生路。”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颜汐云关上门，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晚晴被惊醒，揉着眼睛出来：“小姐，刚才好像有动静……没事，风吹的。”
颜汐云收起银针，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萧玦的旧伤是她的护身符，至少短期内，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手段狠戾，绝非易与之辈。
今日她展露医术，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窗外的雪还在下，寒香院的灯亮到了天明。
颜汐云坐在灯下，翻开生母留下的医书，指尖划过“寒毒蚀骨”的条目，若有所思。
萧玦的症状，似乎比她判断的更复杂。
这场替嫁，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凶险。
而她与这位冷傲摄政王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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