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山门,终年缭绕着薄雾与清寒。
苏晚跟在师兄魏无羡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延伸向层叠的飞檐黛瓦,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松香和若有似无的檀木气息,肃穆得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晚晚,发什么呆?
快跟上!”
魏无羡回头,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这山间所有的寒气。
他自然地伸出手,拽住了苏晚的胳膊,半拖半拉地往前走,“这蓝家的规矩啊,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被那古板的蓝老头抓住,抄家规能抄到你手断!”
苏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方才的拘谨一扫而空:“师兄!
你又编排蓝先生!
当心被听见!”
“听见就听见,他能奈我何?”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挑眉,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苏晚,“喏,早上路过彩衣镇买的桂花糕,还热乎呢,快尝尝,压压惊。”
甜糯的香气瞬间冲淡了周遭的清冷。
苏晚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拆开,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师兄!
还是你最好!”
她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食的小松鼠,嘴角还沾着一点糕屑,笑容毫无阴霾,纯粹得耀眼。
魏无羡看着她,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抬手很自然地用指腹擦掉她嘴角的碎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瞧你这傻样儿。”
两人嬉笑打闹着,浑然不觉他们这份亲昵无间,尽数落入了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深处。
蓝忘机正从寒潭洞的方向走来。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袭云纹白衣纤尘不染,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是来向叔父回禀寒潭洞结界加固事宜的,路径恰好与这对喧闹的师兄妹相遇。
魏无羡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那少女毫无仪态、大口吃点心的模样,都让蓝忘机微微蹙眉。
云深不知处,岂容如此喧哗失仪?
他目不斜视,准备径首越过他们。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阵山风拂过,卷起几片玉兰花瓣。
苏晚恰好被魏无羡逗得仰头大笑,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尤其是那双弯起的眼睛,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的快乐,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蓝忘机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眼前的少女,与他记忆深处一幅早己泛黄褪色、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猝不及防地重叠了。
那是在他极其年幼时,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午后。
母亲还未被彻底禁足。
他偷偷溜到母亲居住的小院外,隔着花窗的缝隙,看到了母亲。
她正对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玉兰花微笑。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也是那样弯弯的,清澈温柔,带着一种被深院高墙也未能完全磨灭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微光。
那个笑容,是冰冷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是他小心翼翼珍藏的、关于“母亲”最鲜活的印记。
后来,母亲长年静坐,笑容渐渐枯萎,最终沉寂在深深的院落里,再无声息。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脆响,从蓝忘机紧握的指节间传出。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捏碎了袖中一枚用于清心凝神的冷玉菩提子。
尖锐的碎片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湖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
像…太像了… 不是五官的相似,而是那种瞬间绽放的、毫无保留的生命力,那种纯粹到近乎透明的笑容神韵!
魏无羡终于注意到了旁边冷得像冰雕的蓝忘机,笑容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熟稔和调侃:“哟,这不是蓝二公子嘛!
真巧!
这是我小师妹苏晚,云梦江氏的。
晚晚,快见过蓝二公子。”
苏晚被魏无羡一拉,这才看清身旁站着的人。
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清冷如霜雪的气质,还有那张俊美绝伦却面无表情的脸——正是姑苏蓝氏双璧之一的蓝忘机,蓝湛。
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眸,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来。
那眼神太冷了,像终年不化的雪峰,没有任何温度,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头。
她慌忙咽下嘴里的糕点,有些手足无措地行礼,声音都带着点紧张:“云梦江氏苏晚,见过蓝二公子。”
蓝忘机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第二眼。
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抬步,径首从他们身边走过,衣袂带起一阵冷风,留下一个清绝孤高的背影。
苏晚松了口气,小声对魏无羡抱怨:“师兄,这位蓝二公子…真的好可怕啊!
感觉靠近他三尺之内都要被冻僵了。”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啧,这家伙,今天好像格外冷?
算了,别理他,他就那样,一座会走路的冰山!
走,师兄带你去认认地方,顺便找点乐子…”两人说笑着走远。
蓝忘机的脚步却并未走远。
他在回廊的拐角处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
掌心被菩提子的碎片刺破,渗出点点殷红,混着冰凉的玉屑。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琉璃色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一丝久违的、近乎灼热的悸动,以及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偏执暗流。
那少女阳光下毫无阴霾的笑容,像一道强光,蛮横地撕裂了他冰封的心湖,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寒潭洞的方向传来悠远的钟声。
蓝忘机闭上眼,再睁开时,己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入眼底最深处,只剩下万年不变的寒冰。
他松开手,任由染血的玉屑飘落尘埃,用一方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掌,仿佛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意外。
只是,那阳光下的笑靥,却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了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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