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与未归人城市的脉搏在数据流中跳动，而林默，是匍匐其上的一个沉默听诊器。
窗外，秋雨淅沥，将夜幕中的都市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键盘敲击声在静谧的公寓内有节奏地响着，屏幕上，无数行为数据构成的折线图蜿蜒伸展，勾勒出网络另一端某个陌生人看不见的生活轨迹。
对林默而言，这些冰冷的数据比活生生的人脸更易解读，也更值得信任。
三十二岁，大数据分析师，他的世界由代码、逻辑和概率构成，秩序井然，鲜有意外。
首到隔壁传来的敲门声，第一次打破了这种秩序。
起初很轻，带着试探性的礼貌。
笃，笃笃。
规律的敲击声与他敲击键盘的节奏错位，像一段不和谐的音符，侵入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里。
林默的手指在回车键上悬停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动，只是侧耳倾听了几秒。
雨声、键盘声、还有那执着的敲门声。
敲门声逐渐变得急促、响亮，透出敲门者不断累积的焦虑。
笃笃笃！
笃笃笃！
林默终于起身，动作间没有丝毫匆忙。
他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习惯性地先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灯光下，一个年轻男人正焦躁地站在1702室的门口，那是邻居陈薇的家。
男人穿着被雨水打湿的冲锋衣，头发凌乱，脸上写满了不安。
他再次用力拍打房门，甚至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试图探听里面的任何一丝动静。
silence。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
林默认得他，是陈薇的男友，好像叫张什么的。
他见过几次，在电梯里，男人总是侃侃而谈，陈薇则微笑着安静旁听。
一对看似普通又登对的情侣。
男人似乎终于放弃了，猛地转身，差点撞到不知何时打开门、静静站在那里的林默。
“啊！”
男人吓了一跳，看清是邻居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慌乱，“对、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了。
您……您有看到陈薇吗？
我女朋友，住这里的。”
林默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湿漉漉的肩头和紧攥着的手机，摇了摇头。
“没有。”
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明显的情绪温度。
“奇怪……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昨天下午她说有点累要早点休息，之后就一首联系不上了。”
男人语速很快，像是在对林默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从来不会这样的……公司说她今天也没请假，根本没去上班。”
林默的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1702室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上。
门把手上方，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灰尘被蹭掉的痕迹，比手肘的高度略高一点。
门口放着的那个印着抽象图案的小地毯，边缘似乎比平时更歪斜了几毫米，像是被人匆忙踩踏或拖动过。
这些细节像自动弹出的程序提示框一样，在他脑中闪过，但他没有说话。
别人的生活，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邻居，一个意外的旁观者。
“可能手机没电了，或者临时有什么事。”
林默给出了一个基于常理的概率推测，这也是最省事的解释。
“不会的！”
男人语气激动地否定，“我们再怎么吵架，她也不会玩消失！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她昨晚还跟我约好，今天下班要一起去选订婚戒指的……”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默平静无波的心湖，漾开一丝微澜。
计划中的重大事件前夕失联，这个变量的出现，略微降低了“临时有事”这个解释的概率值。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17楼。
一名穿着制服的物业管理员和一名保安走了出来，显然是被男人之前的大声拍门和呼叫引来的。
“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他业主投诉说这里有些吵闹。”
物业管理员客气地询问，目光在焦急的男人和面无表情的林默之间逡巡。
“我女朋友不见了！
我联系不上她！
我担心她出事了！”
男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向物业人员，“求你们了，能不能帮我开一下门？
就看一眼！
确定她没事就行！”
物业管理员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啊，先生。
我们没有权力擅自打开业主的门。
或者，您要不要再耐心等等？
或者尝试联系一下其他亲友？”
“我全都试过了！
没人知道她在哪！”
男人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就一眼，我求你们了！
万一她在里面生病了，或者……晕倒了呢？”
保安似乎有些松动，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几乎要崩溃的男人，对管理员说：“王哥，要不……我们就看一下？
万一真有事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走廊里弥漫开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物业管理员最终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大串钥匙，窸窸窣窣地翻找着。
“1702……陈小姐是吧。
哎，规定是规定……但您也别太着急，估计没事。”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
林默站在原地，目光沉静。
他看见管理员转动钥匙，压下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里面反锁了。”
管理员愣了一下，又试了试，确认道，“您看，从里面反锁了。
这说明人肯定是在里面的嘛，可能就是太累了，睡得太沉，没听见。”
他试图用这个发现安慰男人，同时也为自己省去麻烦。
反锁。
这个信息让男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零点几秒，但立刻又被更大的疑虑覆盖。
“睡着了？
怎么可能睡一整天？
电话也听不见？”
“可能……开了静音？”
保安猜测道。
林默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条小小的门缝。
反锁，通常意味着屋内有人，且主动寻求隐私或安全。
这确实是最符合逻辑的支撑“无事”论据。
但不知为何，他脑中再次闪过那块被蹭掉灰尘的门板，和那块歪斜的地毯。
两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与“反锁”这个事实放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就像一段看似流畅的代码里，隐藏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语法错误，不报错，却能导致最终结果的彻底偏离。
男人似乎被“反锁”这个事实说服了一些，紧绷的肩膀垮下少许。
“也许……是吧……”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那我再等等……再等等……”物业管理员和保安又安慰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走廊里重新只剩下男人和林默。
空气仿佛比之前更加凝滞。
男人颓然地靠在陈薇的门上，滑坐到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一动不动。
林默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一种罕见的、近乎陌生的情绪——或许是极其微弱的同情心——驱使着他开口，打破了沉默：“需要帮忙报警吗？”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犹豫和希望在其中挣扎。
报警，意味着将事态正式推向一个更严重、更不可控的层面。
就在此时，林默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是他设置的一个程序提醒——他负责监控的公寓楼公共网络数据流，每晚这个时候会自动进行一次异常巡检，而刚刚，巡检程序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波动，来自地下车库入口的某个监控探头，时间就在大约三十分钟前。
波动极其短暂，像是信号受到了一瞬间的、有规律的干扰，而非普通的故障。
程序的提示框在他屏幕上弹出，只是一行冷冰冰的代码和毫秒级的时间戳。
林默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从内部反锁的房门上。
数据流的异常波动。
反锁的房门。
失踪的、约定要选订婚戒指的女友。
门口歪斜的地毯和门上被蹭掉的灰尘。
所有这些看似无关的、可被独立解释的碎片，在这一刻，在他那擅长构建关联的大脑里，第一次被无声地串联起来。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声音密集而冰冷，仿佛要将整个城市与世界隔绝。
他没有等男人回答，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然后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平静语调，对瘫坐在地的男人重复了那个问题，但这次，带上了一个程序员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准定语：“你确定，要等到明天早上再报警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