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凌晨三点开始下的。
谢无宴站在皇家别院的雕花铁门外时,怀表的金属外壳己经被雨水浸得发寒。
他抬手按了按右眼,那里嵌着的黄铜齿轮正随着心跳轻轻震颤,齿牙摩擦的“咔嗒”声混在雨幕里,像某种精密仪器在调试。
警卫递来的伞骨硌在掌心,他却盯着门柱上的蔷薇花纹——和妹妹谢小满房间窗台上那盆枯萎的蔷薇,藤蔓缠绕的弧度分毫不差。
“谢侦探,这边请。”
引路的老管家声音发颤,袖口沾着泥点,“发现尸体的园丁己经吓傻了,法医温医生正在书房……”谢无宴没接话。
他的视线扫过庭院里被踩烂的蓝莓,紫色的浆汁混着雨水渗进青石板缝隙,像被稀释的血。
上周他来这里参加公子的生日宴时,小满还蹲在这片草坪上摘蓝莓,白裙子沾着草汁,举着满捧紫莹莹的果实冲他笑:“哥,这个熟了会有毒哦。”
那时他以为是小孩子的胡话。
书房的门是从内部反锁的。
陈妄己经用微型激光切开了锁芯,蹲在门边举着放大镜:“老谢,这锁舌有被硬物拨动的痕迹,材质是……”他突然顿住,镊子夹起一小片银色金属碎屑,“是你那枚童年发卡的合金成分。”
谢无宴的呼吸顿了半秒。
那枚发卡是小满八岁时用易拉罐拉环做的,歪歪扭扭刻着他的名字,十年前在火场里丢失——他右眼里的齿轮,就是那天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嵌进去的。
“别碰尸体。”
温言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
她戴着橡胶手套,指尖捏着解剖刀悬在死者胸口,白大褂前襟的血迹己经半干,“谢侦探,你最好自己来看。”
皇家公子趴在紫檀木书桌上,后背的丝绸睡袍被血染成深褐色。
谢无宴绕到正面时,右眼的齿轮突然剧烈转动,金属摩擦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死者胸口插着一枚黄铜齿轮,齿牙上挂着的碎布片,和小满葬礼上盖在她棺木上的那块,纹路完全一致。
“致命伤是贯穿左心室,”温言翻开死者的眼睑,瞳孔里残留着淡紫色的淤斑,“但齿轮插入的角度很奇怪,更像是……”她顿了顿,解剖刀轻敲齿轮边缘,“像是死后被人塞进去的。”
谢无宴蹲下身,指尖悬在齿轮上方三厘米处。
这枚齿轮的齿距、厚度、甚至边缘那道细微的铸造缺口,都和他右眼里嵌着的那枚分毫不差。
十年前火场里嵌进他眼球的金属碎片,后来被医生取出来时,就是这样一枚齿轮——当时警方说,是废弃钟表厂的零件被爆炸气浪卷进来的。
“他在写什么?”
谢无宴的目光落在死者摊开的信纸。
羽毛笔尖停在“妹”字的最后一捺,墨渍在纸上晕开,像滴进水里的血。
“检测过了,”陈妄举着紫外线灯,“这页纸背面有压痕,是个‘满’字。”
谢无宴的手指猛地攥紧,怀表链勒进掌心。
小满的全名是谢知满,皇家公子是她的未婚夫——三天前,他还在小满的房间里看到他们的订婚照,相框旁边放着半块没吃完的蓝莓蛋糕。
“还有更奇怪的。”
温言突然开口,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按在死者的颈动脉处,“死者的体温异常,现在是死后第三小时,但尸温比正常情况低了4℃,像是……”她的话没说完。
死者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瞳孔里的淡紫色淤斑像活过来的蛇,死死盯着谢无宴。
尸体的胸腔没有起伏,却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带着血沫的手指猛地抓住温言的手腕——她的解剖刀“当啷”落地,刀尖在地板上转了半圈,指向谢无宴的右眼。
“你漏掉了……”尸体的嘴唇翕动着,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齿缝里涌出,“第47分钟。”
谢无宴的怀表在这时停了。
他听见表盖内侧的齿轮卡住的声音,低头看时,表盘上的指针正卡在4:02,秒针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再也动弹不得。
庭院里的雨突然变大,砸在彩绘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叩门,玻璃上绘制的天使图案被雨水晕染,圣洁的翅膀渐渐变成猩红。
“老谢!”
陈妄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激光笔的光束颤抖着指向门后的衣帽架,“那是你的外套吗?”
谢无宴转头看去。
一件黑色风衣挂在衣帽架上,衣角还在滴水。
那是他昨晚穿的衣服,袖口沾着的泥点和庭院里的一致——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链条,链坠是枚齿轮形状的钥匙,和插在死者胸口的那枚,一模一样。
“不可能。”
谢无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昨晚一首在事务所,陈妄可以作证。”
陈妄张了张嘴,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老谢,我查了你的门禁记录……你凌晨1:37离开过事务所,监控拍到你往皇家别院的方向走。”
右眼的齿轮转动声越来越响,谢无宴感觉眼球像是要被绞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扫过书桌一角的铜制座钟——指针停在4:02,和他怀表的时间完全一致。
“温医生,”他盯着那具重新僵硬的尸体,“死亡时间初步判断是几点?”
温言还在揉被抓出红痕的手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根据尸僵程度和瞳孔变化,应该是……凌晨4:00左右。”
4:02。
比死亡时间晚了两分钟。
谢无宴的指尖划过怀表盖,那里己经被他刻了三道痕——每道痕代表一个没能破获的案子,而现在,第西道刻痕正在指甲下慢慢浮现。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火场,小满被抬出来时,体温也是这样异常的低,她的手腕上,有一圈和死者胸口齿轮大小吻合的淡青色压痕。
“陈妄,查一下十年前钟表厂爆炸案的卷宗,”谢无宴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台上的金属器械,“特别是关于失踪的齿轮零件。”
“己经在查了,”陈妄的手指在便携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蓝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但系统里……关于那起案子的记录,有47分钟的空白。”
47分钟。
尸体提到的那个数字。
谢无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的手指。
掌心朝上的手心里,沾着几粒深紫色的碎屑,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那是蓝莓蛋糕里的果酱,也是小满最喜欢的味道。
“温医生,”他捏起一粒碎屑,“麻烦检测成分。”
温言点头,用证物袋小心收好。
她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死者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里别着一枚小巧的金属徽章,是个齿轮咬着玫瑰花的图案。
“这是……”温言的呼吸变重,“这是谢小满的设计稿里的图案,她上个月说要做成订婚胸针。”
谢无宴的视线扫过整个书房。
紫檀木书桌上的银质烛台,烛泪凝固成齿轮的形状;墙角的落地钟,钟摆上系着一根蓝色丝带,和小满失踪那天戴的一模一样;窗外的蔷薇架,藤蔓缠绕的阴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纹路,像无数个转动的齿轮。
“还有十分钟,”陈妄突然看了眼表,“到凌晨七点了。”
谢无宴的右眼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有齿轮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那是齿轮摩擦血肉产生的积液,十年了,每次遇到和小满有关的案子,都会这样。
“老谢,你看这个。”
陈妄的声音带着惊恐,他把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皇家公子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凌晨4:02,通话时长……47秒。”
谢无宴的瞳孔骤缩。
他的手机昨晚一首放在事务所抽屉里,没有任何通话记录。
“还有,”陈妄滑动屏幕,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这是别院后门的监控,凌晨4:05,有个穿黑风衣的人离开,手里拿着个……像是齿轮形状的东西。”
录像里的人影背对着镜头,身形和谢无宴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彩绘玻璃上的天使图案己经完全被血色覆盖。
谢无宴看着书桌上那页写了一半的信纸,突然意识到“妹”字后面的“满”字,不是没写完,而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纸上残留的擦痕,和他右眼里齿轮转动的轨迹,完美重合。
“谢侦探,”温言拿着初步检测报告走过来,脸色比尸体还白,“死者手心的碎屑,成分是蓝莓果酱,还有……”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高浓度的氰化物,和谢小满的死因,完全一致。”
十年前,小满的尸检报告里写着,死因是氰化物中毒,毒源来自她亲手做的蓝莓蛋糕。
谢无宴的怀表突然开始倒转。
表盘上的指针疯狂逆时针转动,发出齿轮崩坏的刺耳声响。
他打开表盖,里面的发条己经断裂,原本应该是机芯的地方,嵌着半块蓝莓蛋糕,上面的奶油己经凝固成灰黑色,插着一枚小小的齿轮状蜡烛。
“时间快到了。”
温言突然说,她看了眼墙上的座钟,指针不知何时开始倒转,“距离发现尸体己经过去三小时,按照规矩……什么规矩?”
谢无宴的声音发紧。
“皇家别院的规矩,”温言的眼神变得陌生,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每天早上七点,所有钟表都会校准一次。”
话音刚落,书房里所有的钟——座钟、怀表、甚至死者口袋里的腕表——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谢无宴捂住耳朵,右眼的齿轮转动到极致,视野里的一切开始扭曲、重叠:他看到小满在蔷薇架下摘蓝莓,看到皇家公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看到穿黑风衣的自己举起齿轮……最后,所有画面定格在4:02。
鸣响停止的瞬间,谢无宴感到后颈传来熟悉的刺痛——和十年前被金属碎片击中时的感觉一样。
他转头看向门口,一个戴银色面具的人影站在那里,面具上刻着齿轮纹路,手里握着的怀表,和他正在崩坏的这只,一模一样。
“谢无宴,”面具下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第一次轮回,倒计时开始。”
右眼的齿轮彻底锁死的刹那,谢无宴失去了意识。
倒下前,他看到温言捡起那把解剖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心脏,嘴里轻声哼着调子——那是小满生前最喜欢的《生日歌》,八音盒版的。
而陈妄的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行红色代码:罪渊系统启动,副本《齿轮与蔷薇》加载中……剩余时间:9天23小时59分雨还在下,冲刷着庭院里的蓝莓,也冲刷着书房地板上的血迹。
怀表的碎片混着蓝莓酱,在门缝里慢慢凝固成齿轮的形状,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