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启王朝的采石场,像一口被烈日炙烤的铁釜,空气里弥漫着硫磺、汗水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安六蜷缩在凿子旁的阴影里,左手下意识地攥紧——那里缺了两根指骨,是三年前被监工魏成的马蹄碾断的。
结痂的伤口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像一条蛰伏的蛇,时时提醒着他矿籍奴隶的身份。
“哐当!”
铁镣拖地的脆响从坡道传来,安六抬起眼。
十二岁的同乡阿木被两个矿兵架着走,破衫下的脊背高高隆起,像塞了块石头。
魏成晃着嵌银的马鞭跟在后面,油光的脸上堆着笑,三角眼却比采石场的冰碴子还冷。
“搜。”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黏腻得像没化开的猪油。
矿兵粗暴地扯开阿木的衣襟,半块发霉的糙米饼滚落在地。
阿木像被烫到似的扑过去,指甲抠进碎石缝里,却被魏成一脚踹在胸口。
少年像断线的木偶撞在岩壁上,咳出的血沫溅在灰白的石头上,像极了去年哑叔偷偷种下的六出花瓣。
“矿籍的贱种,也配藏粮?”
魏成用靴底碾着米饼,碎屑混进石缝,“玄启律例,私藏口粮者,杖毙。”
阿木趴在地上,血沫从嘴角涌出:“我娘……快饿死了……就半块……你娘?”
魏成突然大笑,马鞭甩得啪啪响,“矿籍的命,不如路边的狗尾巴草。
拖去‘醒石’,让其他人长长记性!”
安六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见阿木被拖走时,脖颈上青筋暴起,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但很快,惨叫声就被沉闷的杖击声淹没,最后只剩矿兵用脚踢踹躯体的闷响。
夕阳把“醒石”染成暗紫色,那是历代矿奴受刑的地方,石头缝隙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血垢。
夜幕降临时,安六借着巡矿兵换班的间隙溜了过去。
月光惨白,地上的血迹己经发黑凝固。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冰冷的石块,忽然触到一片干枯的花瓣。
是半朵六出花。
花瓣边缘蜷曲发脆,却仍能看出六片细长的瓣叶,像极了哑叔用炭在地上教他写的“六”字。
安六认得这花,去年春天,哑叔在采石场最偏僻的石缝里种过一株,说这花“耐活,石缝里都能扎根”。
后来被魏成发现,连花带土铲了个干净,还骂哑叔“矿奴学什么雅士”。
他把半朵花揣进怀里,刚要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呜呜”声。
转头看见哑叔站在阴影里,佝偻的身子像块风化的岩石。
老奴对着他比划手势——三颗石子叠成三角,是“数豆法”里的“危险”信号。
安六跟着哑叔回到他们住的破棚。
草堆里藏着块烧焦的木炭,哑叔在地上写:“魏成,魏相远亲。”
又画了个骷髅头,旁边标着“祭山”二字。
安六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说过“祭山”,说是为给皇陵封顶祈福,要选百名童男童女埋进山底。
上个月魏成来点名时,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名字混在其中。
哑叔看着他,突然抓起他的左手,用炭在残缺的指节上画了朵六出花,然后竖起两根手指,又指向东边的山峦。
安六懂了。
哑叔是说,两天后,要他往东边逃。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