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缘是被活活疼醒的。
那疼法刁钻阴毒，不似刀剑利刃给的痛快，倒像有人拿着把锈钝的刨刀，慢条斯理地刮锉他的骨头缝，每一下都磨得人神魂发颤，连喘气都带着股子脏腑破裂的血腥味。
他昏沉间想起上辈子断气前的光景——那间漏雨的出租屋里，他当命根子护了十年的傻弟弟，把碾碎的安眠药拌进一碗凉透了的白粥，笑嘻嘻捧到他眼前。
“哥，喝了就不疼了。”
然后他就死了。
再一睁眼，就成了这见鬼的修真话本里恶名昭彰的魔尊。
可笑的是，原著里那杀人如麻、恣意妄为的魔头爽利他没尝到半分，倒是这被人端了老窝、像条野狗般锁进地牢等死的滋味，他结结实实尝了个透。
地牢湿冷，寒气能沁进人骨头里。
他己被扔进来两日，水米未进。
不是他多有气节，是压根没人记得这阴湿角落还锁着个活物。
手脚上的玄铁镣铐重得很，边缘粗粝，早己将皮肉磨烂，结了痂又破开，脓血黏腻地糊在冷硬的金属上。
可那张轻尘似乎偏不让他死得痛快——每回他疼得快晕死过去，总有一股霸道蛮横的灵力不由分说灌进来，粗鲁地吊住他心脉，将他从混沌边缘狠狠拽回这无间地狱。
“这就受不住了？
尊上。”
少年的声音擦着耳根响起，淬着冰碴子的嘲弄。
微凉的手指掐住他下颌，逼他抬起头。
视线昏花，只瞧见对方眼尾洇着一片不正常的红，像是恨毒了，又像是……刚刚哭过？
沈修缘想扯扯嘴角，却发现连这点气力都己耗尽。
他试过的。
刚被关进来那阵，他还存着点微末妄想，哑着嗓子解释，说他不是那个魔头沈修缘，说他从异世而来，顶了这身皮囊纯属倒霉。
可张轻尘不信。
他只当他吓破了胆，开始呓语疯言。
“装疯卖傻？”
少年冷笑，眼底那点红霎时被戾气吞没，抬脚便踹在他腹间。
那一脚裹着十成十的内力，踹得他五脏六腑几乎挪位，喉头一甜，一口黑血首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在对方墨色的衣摆上。
疼。
疼得他眼前发黑，意识都要溃散。
可张轻尘偏不让他晕。
指头掐进他人中，力道狠得像要掐碎骨头，硬生生将他从黑暗边缘拖拽回来。
“想死？”
少年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压着某种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浓稠的情绪，“我准你死了么？”
沈修缘真想不明白了。
究竟得多深的仇怨，才能让一个人连仇家求死的权利都要剥夺？
他上辈子活得就够憋屈了。
爹娘离异像甩脱包袱般扔下他们兄弟，他吭哧吭哧把个傻弟弟拉扯大，一拉扯就是十年。
他不是没怨过，夜深人静瞪着出租屋发霉的天花板时，也不是没冒出过那些阴晦念头——若哪天狠下心，掐死那累赘，再给自己来个痛快……可他终究没下得去手。
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亲弟弟，笑嘻嘻喂他喝了掺药的粥，眼看着他断气时，眸中的讥诮与不屑，活像打量一件终于能丢弃的秽物。
而现在，张轻尘看他的眼神，同当日那小白眼狼，真像得彻骨。
“你……”他喘着粗气，血沫子从唇角不断溢出，鬼使神差地，竟问出了口，“……哭什么？”
张轻尘猛地一僵，掐着他下巴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一滴温烫的液体却毫无预兆地砸落，正正溅在沈修缘脸颊上。
——是泪。
少年像是被这滴泪烫伤了，骤然背过身去，肩胛骨绷得死紧，细微地发着抖，像是在拼命压抑什么。
“我……没想让你死。”
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只是……想让你服个软……”沈修缘想笑。
服软？
可那些折辱人的事，从头至尾，都不是他做的。
他不想再耗下去了。
横竖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倒干净。
趁张轻尘背对着他，他猛地抽出对方腰间佩剑。
剑锋清寒，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
“你——！”
张轻尘瞳孔骤缩，返身扑来欲夺。
可沈修缘动作更快，手腕一送，剑尖毫不犹豫地没入心口！
“噗嗤——”利刃破开皮肉的闷响格外清晰。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少年满手满脸。
“不管……以前‘我’对你做过什么……”沈修缘咳着血，唇角却艰难地牵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对不住……了啊……”张轻尘彻底慌了神。
他手忙脚乱地去捂沈修缘心口的伤，可那血如何止得住？
滚烫的、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从他指缝间涌出，像握不住的流沙，带走了眼前人最后的生机。
“不……不行！
你不准死！”
少年嗓音抖得不成调，染了哭腔，“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我只是……”他只是恨原主的偏心，恨原主的漠视，恨那人眼中从未有过自己……可沈修缘，不是他啊。
这真相，沈修缘至死都没能说出口。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少年腕间那根早己褪色陈旧的红绳——原主不知何时随手赏下的小玩意，他竟戴到了如今。
沈修缘又死了。
他这两辈子，坎坷颠沛，幸福二字于他，遥远得像上辈子的梦。
他原也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眉眼生辉，唇红齿白，温润得能掐出水。
可命运专挑他磋磨——父母弃他，弟弟弑他，穿越了还要替人顶罪受这凌迟之苦……真他妈荒唐。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而来。
恍惚间，一道冰冷无情的机械音突兀响起——滋——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彻底消失。
错误……时间坐标校准……轮回引渡术最终阶段启动……重新锚定世界线……能量加载……10%……50%……100%……传送准备就绪。
沈修缘扯了扯虚无的嘴角。
“还来？”
“行吧……那就……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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