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卷着雪沫子,往柴房的破窗缝里钻。
林砚正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手里半块断裂的玉牌。
玉牌通体莹润,泛着淡淡的青光,虽断了一半,边缘却依旧锐利,看着不似凡物。
他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布帛扫过玉面,带起细微的光晕,落在他粗布袖口上,混着冻硬的泥点,倒像是缀了层碎星。
“哥。”
身后传来细弱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砚手一顿,回头时,脸上那点冷硬己经化了,剩点温吞的软:“醒了?”
柴草堆上,瘦小的身影裹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棉袄,正费劲地往外挪。
林舟今年刚满十岁,眉眼清秀,只是脸色总带着点不正常的苍白,那是常年被灌锁灵散的模样。
他盯着林砚手里的玉牌,小眉头皱着:“又在看这个?”
“嗯,”林砚把玉牌揣回怀里,摸了摸弟弟的额头,没发烧,才松口气,“擦干净点,以后给你挂着,据说能安神。”
这是他从母亲遗物里翻出来的,可惜断了一半,灵力大损,只剩点微弱的安神效用。
但林舟体质特殊,夜里总做噩梦,他便想着贴身带着,好歹能护他几分。
话音刚落,柴房门“砰”地被踹开,寒风裹着雪片灌进来,卷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林砚!
你个贱种躲在这儿偷懒?”
林墨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
他比林砚大两岁,己是炼气七层,身量高了一个头,此刻正用那双吊梢眼斜睨着地上的兄弟俩,嘴角撇出点嫌恶。
林砚下意识将林舟往身后拉了拉,起身时拍了拍衣襟上的草屑,声音平得没波澜:“三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这废物?”
林墨上前一步,脚故意碾过地上的柴草,发出刺耳的声响,“父亲让清点库房,你倒好,带着这个丧门星躲在这里——怎么,怕我揭穿你们偷偷摸摸干什么勾当?”
他眼神扫过林舟,像淬了冰:“这孽种就该扔去喂狗,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林舟低着头缩在林砚身后,紧握的拳头指尖微微发白,他不能出声,会连累哥哥。
“堂兄,林舟怎么说也是三房的嫡子哟,你这个贱种还敢顶嘴?”
林墨被逗笑了,抬脚就往林砚身上踹。
林砚硬生生受了这一脚。
后腰撞上堆着的木柴,钝痛顺着骨头缝钻进去,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跳了跳。
“哥!”
林舟急得去拉他,却被林砚按住肩膀。
“三哥想打,我受着就是。”
林砚抬眼,目光里没了刚才的温吞,只剩点沉下去的冷,“但别碰他。”
“你护着他?”
林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抬脚又是一下,踹在林砚胸口,“一个庶子,护着个断了三婶灵根的讨债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告诉你,青云宗的名额,轮不到你这种废物想,识相点就滚去给我抄一百遍心法,不然——”他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林舟不知何时扑了上来,死死咬着他的胳膊,那力道狠得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眼里全是泪,却瞪得圆圆的,不肯松口。
“嘶——”林墨胳膊有那么一点疼,小贱种竟敢咬他,扬手就要挥下去。
林砚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这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刺耳。
林砚的脸色苍白,嘴角渗出点血丝。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反手将林舟紧紧护在怀里,抬头看向林墨,声音低哑却带着股狠劲:“够了吗?”
林墨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又觉得丢了面子,啐了一口:“废物就是废物,护着个孽种也成不了气候!”
撂下话,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柴房门被甩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林砚松了口气,刚想回头看林舟,就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按住了脸。
“哥,疼吗?”
林舟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都怪我……不怪你。”
林砚擦掉他的眼泪,扯出个笑,“阿舟护着哥,哥高兴还来不及。”
他低头,看着弟弟冻得发红的指尖,又看了看柴房漏风的屋顶,心里那点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嫡母的锁灵散,林墨的刁难,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他能忍,但不能让阿舟跟着他一起耗在这泥沼里。
他摸了摸怀里那半块玉牌,又看了看林舟苍白却倔强的脸,指尖微微收紧。
得走。
这个念头在风里长起来,带着刺,也带着光。
他要带着阿舟,找个能让他好好长大的地方,不用再躲在柴房,不用再喝锁灵散,能像别家孩子那样,安安稳稳修炼,看日升月落。
带着阿舟,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活着。
“阿舟,”林砚忽然道,“我去趟黑市,给你换点安神的草药。”
林舟抿唇:“又要去?
那里危险……没事,哥熟。”
林砚裹紧身上单薄的外袍,摸了摸弟弟的头,“乖乖待着,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他没说,黑市不光能换草药。
前几日他在妖族百宝阁外,用《潜渊诀》悄悄吸了点散逸的灵气,还在摊子上换了两块下品灵石——足够他和阿舟离开琉光城,走很远一段路了。
推开柴房门,风雪扑面而来。
林砚缩了缩脖子,往城南黑市走。
巷子里的积雪被踩得结实,冰碴子硌着鞋底。
他摸了摸怀里半块玉牌,又想起林舟咬着林墨胳膊时,那点像野草似的韧劲。
得走。
黑市入口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晃,林砚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阴影里,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前两天换来的灵石。
黑市比白日里更显诡谲。
风雪被高大的石墙挡在外面,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药草、血腥和妖兽皮毛的复杂气味。
挂在两侧屋檐下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得往来人影都带着几分模糊的戾气。
林砚低着头,尽量往阴影里靠。
他这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在满是绫罗绸缎或皮裘劲装的人群里格外扎眼,但他脚步沉稳,目不斜视,倒也没引来太多注意——在黑市,过于刻意的低调有时比张扬更安全。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尽头是家挂着“百草堂”木牌的小店。
门是用整块黑铁铸的,上面刻着繁复的驱邪符文,推门时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林小子,今儿又来换什么?”
柜台后坐着个满脸褶皱的老妪,眼睛半眯着,手里慢悠悠转着颗暗黄色的珠子。
林砚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前几日在城外猎杀的冰纹狼利爪,爪尖泛着幽蓝光泽,带着淡淡的寒气,品相相当不错。
“吴婆婆,换两株安神草,再要半块暖玉膏。”
老妪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在他脸上扫了扫,又落在那利爪上,指尖捻了捻,慢悠悠道:“冰纹狼爪,中品。
安神草倒是有,暖玉膏可贵,你这点东西不够。”
林砚早有准备,又从袖中摸出块下品灵石。
灵石刚一露面,老妪的眼睛亮了亮。
在这琉光城,灵石虽不算稀罕,但一个炼气三层的庶子能拿出灵石,己是不易。
“算你识相。”
老妪麻利地包好药草和一小块莹白的膏体,推到他面前,“最近不太平,城里多了些生面孔,你带着你弟弟,少出来晃悠。”
林砚接过东西,低声道了谢。
他知道老妪是好意,这黑市看着混乱,实则各有各的规矩,吴婆婆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消息灵通得很。
刚走出百草堂,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
别让那小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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