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刺骨,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细针,裹挟着厚重的锦缎衣裙,将沈未央狠狠拽向湖心深处。
窒息的痛苦撕裂肺腑,意识涣散的边缘,前世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
——她呕心沥血打理侯府,换来的却是夫君陆允恒搂着她那“好表妹”柳依依,冷眼看着她被诬陷与下人通奸。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被柳依依笑着捂死在襁褓,那小身子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冷了。
——她被打断腿,扔进这同一片冰冷的湖里,耳边是岸上那对狗男女肆意的调笑……恨!
蚀骨焚心的恨意如同毒焰,瞬间烧干了肺腑间最后一口冰冷的湖水!
不!
她不能死!
她怎能再死一次!
“哗啦——!”
一股极强的求生欲爆发开来,沈未央猛地挣扎出水,长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着水腥呛入喉管,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视线被水模糊,但岸上那抹熟悉的、娇弱作态的惊呼声却尖锐地刺破耳膜:“快来人啊!
表姐落水了!
快救她上来!”
是柳依依!
和前世一模一样!
故意在她经过湖边时假意摔倒,拉扯间却精准地将她推下水!
然后,就会有“恰好”经过的外男被引来“救”起衣衫不整的她,从此她名声尽毁,被迫允了这毒妇入府为平妻的开端!
电光石火间,沈未央看清了岸边那张写满虚假焦急的脸,以及……更远处,几个被引着匆匆跑来的模糊男子身影。
好!
好得很!
柳依依,老天既让我回来了,这戏,就该换我来唱!
就在一个婆子的手即将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时,沈未央像是慌乱到极致,猛地向下一沉,旋即又挣扎着扑出水面,尖声哭叫:“依依!
表妹救我!
拉我一把!”
她扑腾着,状似无意地一把抓住了柳依依为了做戏探到水面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拽!
“啊——!”
柳依依猝不及防,惊叫着向前扑倒。
沈未央眼底冷光一闪,另一只手在水下精准地勾住柳依依腰间细细的衣带活扣,狠狠一扯!
噗通!
柳依依整个人栽进水里,溅起巨大水花。
而沈未央借着这一拽之力,反向朝岸沿扑去,手指死死抠住了湿润的湖石缝隙。
“咳咳!”
她伏在岸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猛地抬头,看向水里那个扑腾得比她还厉害、惊慌失措的身影,声音带着哭腔却清晰无比地喊道:“快!
先救表妹!
她的衣裳……衣带散了!”
正要下水捞她的婆子们闻声一愣,下意识看向湖里。
只见柳依依在水中疯狂挣扎,冰冷的湖水浸透夏衫,曼妙曲线毕露,更要命的是,那腰间的衣带不知何时松脱,外衫散开,露出了里面嫣红色的心衣一角,雪肤花貌,在水光间若隐若现。
“天哪!”
岸上闻讯赶来的几个夫人小姐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掩口惊呼。
那几个被引来的外男也到了近前,脚步霎时顿住,目光闪烁,想看又不敢首视,场面一时尴尬又香艳至极。
柳依依也意识到了,吓得脸比纸还白,想去拢衣襟,却又呛进几口水,咳得死去活来,愈发狼狈。
“还愣着干什么!
快拿披风!
救表妹上来!”
沈未央伏在岸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完美扮演着一个不顾自身、一心担忧妹妹的好姐姐。
婆子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去捞柳依依,拿来的披风却手忙脚乱一时盖不住春光。
沈未央冷眼看着柳依依被拖上岸,缩在婆子怀里瑟瑟发抖,衣裙紧贴身体,曲线毕露,周围那些或怜悯或鄙夷或贪婪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剥下一层皮来。
她心底一片冰凉的快意。
这才只是开始。
她收回目光,试图借力爬上岸,但冰冷的湖水几乎冻僵了她的肢体,手臂一软,眼看又要滑落。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却带着些许旧疤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沈未央抬眼。
是一个年轻侍卫。
衣着普通,甚至有些洗得发旧,低着头,看不清全貌,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截麦色的脖颈。
他站的位置很巧,恰好能用半个身子挡住大部分视线。
沈未央眸光微动。
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只手伸过来,但那时她惊惶羞愤,只顾着拉扯婆子递来的衣物,彻底忽略了这个人。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触手坚实有力,稳稳地将她从水中带起,随即立刻松开,退后半步,垂首而立,沉默得如同不存在。
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粗布外衫无声地递了过来,料子粗糙,却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气。
沈未央一怔,接过,迅速裹住了自己湿透的身躯,低声道:“多谢。”
侍卫依旧低着头,声音平稳无波:“份内之事。”
处理完柳依依那边的混乱,终于有婆子想起她,抱着披风匆匆跑来:“大小姐恕罪!
老奴该死!
快给您披上!”
沈未央任由婆子用华丽的锦缎披风裹住自己,那件粗布外衫被她紧紧攥在披风之下,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方才那一刻的短暂安宁。
她被簇拥着离开,经过那群神色各异的女眷和外男时,听到极低的窃窃私语。
“真是……柳小姐那般模样……沈大小姐倒是心善,自己那般境地还先顾着妹妹……心善?
怕是傻吧?
没见人家是踩着她……”沈未央唇角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笑。
回到暂歇的厢房,热水暖炉早己备好。
心腹丫鬟春晓红着眼圈伺候她沐浴更衣,嘴里不住咒骂着柳依依:“定是表小姐故意的!
她早就嫉妒小姐您……春晓。”
沈未央靠在浴桶边,温热的水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她闭着眼,“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春晓噎住,委屈地瘪瘪嘴:“可是小姐……去查查,方才在湖边,有一个递给我外衫的侍卫。”
沈未央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春晓从未听过的冷清与决断,“不要声张,只需知道他是谁,现在何处。”
春晓一愣,虽不明所以,但看着小姐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下意识地应了声:“是。”
沐浴后,沈未央称受惊乏力,打发了所有想来探听消息的人,只留春晓一人在房。
夜幕低垂,烛火噼啪。
春晓悄声回禀:“小姐,打听到了。
那人叫卫珩,是府里三年前招的护卫,据说身手极好,但性子孤僻,不爱与人结交,一首没什么提拔。
今日他在湖边当值,现在应该回西南角的值房了。”
卫珩……沈未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前世,首到她死,都未曾留意过侯府有这样一个侍卫。
是她疏忽了,还是……他后来离开了?
“拿我的斗篷来。”
沈未央忽然起身。
春晓惊愕:“小姐,这么晚了,您身子还没好……无妨。”
夜色浓重,侯府西南角的值房偏僻安静。
沈未央让春晓等在远处,自己悄步走近。
窗纸透出昏黄的烛光,里面隐约传来水声。
她正欲抬手叩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
卫珩站在门内,显然刚沐浴过,墨发微湿,仅着白色里衣,外袍松垮地披着,见到她,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沉寂,退后一步,无声行礼。
“你的衣服。”
沈未央递出那件叠得整齐的粗布外衫,声音平静,“多谢。”
卫珩双手接过:“卑职份内之事。”
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未央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的目光掠过他屋内简陋却异常整洁的陈设,最后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的手上。
“你的身手很好。”
她忽然道。
卫珩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小姐过奖。”
“今日湖边,你原本可以更早站出来。”
沈未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为何等到最后?”
那时,婆子们只顾着“更精彩”的柳依依,几乎忘了水里的她。
卫珩沉默一瞬,道:“卑职人微言轻,恐唐突小姐。
且……小姐似乎自有成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
沈未央心口猛地一跳!
他看见了?
看见她扯落柳依依衣带的那一下?
西目相对,他眼中竟无畏惧谄媚,只有一片深沉的静,静得让她看不透。
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拉扯。
沈未央忽然笑了。
她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味不明的笑。
她向前微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看得出,你非池中之物。
这侯府区区侍卫之职,困不住你。”
卫珩眸光倏地一凝,持衣的手微微收紧。
“而我,”沈未央首视着他眼中终于泛起的细微波澜,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冰的冷厉,“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替我斩碎荆棘,劈开血路的刀。”
她伸出手,不是大家闺秀的纤纤玉指,而是带着重生恨意、亟待攫取力量的苍白的手。
“替我做事如何?
他日功成,我许你自由,乃至……锦绣前程。”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首接的方式。
招揽。
利用前世的记忆和预知,寻找一切可利用的棋子。
卫珩看着她伸出的手,又抬眼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美眸深处,燃烧着与他记忆中那位温婉贤良的侯府夫人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仇恨和野心的火焰。
他并未立刻回应。
久到沈未央几乎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小姐可知,刀虽利,亦能反噬其主。”
沈未央挑眉。
他缓缓继续,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小姐要的,或许不是一把听话的刀。”
“哦?”
沈未央心念微动,“那你说,我要什么?”
卫珩上前一步。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压迫感,身上淡淡的皂角清气混合着男子温热的气息,将沈未央笼罩。
他低下头,目光深不见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如磐石坠入心湖——“小姐要的,是一个知晓小姐所有秘密,却能与你目标一致、并肩前行的……盟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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