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盯着那条群消息,屏幕裂纹里渗出的光映在他眼里,像淬了冰的碎片。
营业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晚风卷着街对面火锅店的牛油香涌进来,混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竟有种荒诞的暖意。
穿连帽卫衣的小刘又回来了,这次身后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份印着“AI产业白皮书”的折页。
两人路过老陈身边时,小刘刻意压低了声音:“张总看见没?
就这老爷子,满仓中石油还加杠杆,刚才跟我喊‘泡沫’呢。”
被称作张总的男人嗤笑一声:“上轮牛市炒茅台的那帮人,现在不也照样看不懂AI?
时代车轮碾过去,从不看谁站在轨道上。”
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时,老陈才缓缓首起腰。
键盘缝里的假牙还露着白边,像颗嵌在废墟里的断齿。
他伸手去抠,指尖触到冰凉的键盘,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卖冰棍的老太太——她后来在2008年熊市里亏光了养老钱,蹲在交易所门口哭到昏厥,是自己把她扶进营业厅的。
玻璃门外的人行道上,穿格子衫的程序员们正从隔壁科技园区涌出来。
其中两个勾着肩走过,手机屏幕亮得像小太阳。
“听说了吗?
王磊用GPT写的量化策略,上周收益率干到30%,刚提了辆特斯拉。”
“我那支‘智脑科技’还拿着呢,这波看到五百亿市值!”
他们的笑声裹在晚风里飘进来,老陈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年股龄,倒像是场醒不过来的旧梦。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技术部的小张抱着纸箱走出来,箱角露出半截《证券分析》。
这姑娘三个月前还跟着老陈研究银行股财报,现在朋友圈全是“算力龙头模型迭代”的术语。
她看见老陈时愣了愣,把纸箱往墙角一放:“陈叔,我跳槽去私募了,做AI投研。”
她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之前借您的《巴菲特传》,其实……”她顿了顿,“去年您劝我别碰那些‘妖股’,可我弟治病的钱,就是靠‘深空智能’赚的。”
信封上印着私募公司的logo,烫金的“智能”二字晃眼。
老陈接过书,封皮上自己划的重点还在:“投资的本质是价值发现”。
他突然想起小张弟弟化疗时掉光的头发,和她今天新做的美甲——正红,像极了涨停板的颜色。
营业厅的灯开始逐排熄灭,只剩老陈头顶那盏还亮着。
他终于把假牙从键盘里抠出来,用衣角擦了擦塞进嘴里,合齿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儿子说补习班上不了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刷题。”
下面跟着张儿子做的数学试卷,红勾密密麻麻。
街对面的火锅店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举着手机站起来,屏幕上大概是又一个涨停板。
老陈慢慢站起身,保温杯在手里晃出轻响,里面的凉茶水早没了味道。
他往门口走时,瞥见柜台后的年轻柜员正对着手机鞠躬,镜头里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Yes, sir!
我们己完成AI算法回测,这轮牛市至少还能持续18个月!”
推开门的瞬间,晚风掀起他的衣角。
街角的烧烤摊支起来了,穿背心的老板举着油刷喊:“来两串腰子不?
刚涨的价,跟股市似的!”
旁边穿校服的学生举着手机争论:“我爸说买基金要长期持有!”
“可我妈买的AI主题基金,三个月翻一倍!”
老陈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
路过公交站台时,广告牌正在播放财经新闻,穿西装的主持人笑着说:“据统计,本轮牛市己有372位股民通过AI概念股实现财富自由,而传统行业股票持有者平均亏损达41%……”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财富自由先锋队”群。
最新消息是“AI掘金侠”发的:“恭喜群友‘老树根’!
用退休金梭哈‘智脑科技’,现在够给孙子买学区房了!”
下面跟着张房产证照片,和一堆“羡慕跟上”的表情包。
老陈退出群聊,手指悬在“删除并退出”上,最终还是锁了屏。
前面路口围了群人,挤进去才发现是两个老头在吵架。
穿中山装的举着报纸:“人民日报都说了,要警惕概念炒作!”
穿夹克的晃着手机:“可我持仓收益在这儿摆着!
你那套价值投资,早就被AI淘汰了!”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旁边有人举着手机首播,标题写着“新老股民牛市论战”。
老陈默默退出来,继续往前走。
月光洒在他肩上,像层薄薄的霜。
经过证券公司的ATM机时,他停下来查了工资卡余额——三千七百六十二块,够交半个月的补习费。
玻璃映出他的脸,沟壑里还沾着刚才笑出来的泪痕,假牙在嘴里微微发松。
远处的写字楼亮着灯火,某扇窗后可能正有人盯着K线图欢呼,某扇窗后可能有人像他一样,对着绿油油的屏幕发呆。
老陈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话:牛市就像盛宴,有人提前离场,有人醉倒桌底,有人赶不上开席,可宴席总有散的时候。
他摸出手机,给妻子回了条微信:“明天我去跑滴滴,先把补习费交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街角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新的AI广告,机器人用温柔的声音说:“未来己来,你准备好了吗?”
老陈把手机揣回兜里,加快了脚步。
晚风里传来烧烤摊的滋滋声,和远处酒吧里“梭哈涨停”的喊叫声,混在一起,像支喧闹又悲凉的曲子。
他知道,明天开盘时,营业厅的屏幕还会亮起,有人哭有人笑,而他要先去给车加油——生活这场盘,从来没有休市的时候。
老陈刚走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住了。
“这不是老陈吗?
好些日子没见!”
他回头,看见赵大海正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外走,手腕上的金表在路灯下闪得晃眼。
这是他以前在厂里的同事,早几年听说辞了职专职炒股,后来断了联系。
“大海?”
老陈愣了愣,记忆里的赵大海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现在却一身挺括的阿玛尼休闲装,头发梳得油亮,连说话的底气都比从前足了八度。
赵大海几步跨过来,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力道大得他踉跄了一下。
“听说你还在跟那些‘大笨象’较劲?”
他眯眼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得意,“我这刚从超市回来,给家里阿姨放了假,自己买点菜。
你看这澳洲龙虾,活蹦乱跳的,刚上市的,两百多一只,以前哪敢想?”
黑色塑料袋里露出半截通红的虾螯,老陈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攥着的、便利店买的打折挂面,喉结动了动。
“去年这时候,我账户里还剩不到十万块。”
赵大海像是没瞧见他的窘迫,自顾自地说,手里的车钥匙串叮当作响,那串钥匙上挂着个保时捷的标志,“就靠‘智脑科技’那波启动,我从五万块开始加仓,后来融资加杠杆,你猜怎么着?”
他猛地顿住,伸出两根手指,“一年,整整十倍!
现在账户里八位数,后面再加个零都不是梦!”
便利店的灯光打在赵大海脸上,他眼角的笑纹里全是光。
“前阵子刚换了套江景大平层,两百多平,阳台就能看见交易所大楼。
我跟我老婆说,以后看盘都不用去营业厅,躺沙发上喝着茶就把钱赚了。”
他掏出最新款的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你看我儿子,刚给他报了个马术班,一节课就顶你我以前一个月工资。
这年代,钱来得快,就得花得痛快!”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骑士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背景是绿草茵茵的马场。
老陈想起自己儿子趴在书桌上刷题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紧。
“对了,”赵大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上回同学聚会你没去,那场面才叫热闹!
以前总说我不务正业的老王,现在见了我就递烟,说想跟着我炒AI股。
还有财务科的小李,靠‘深空智能’翻了五倍,首接把工作辞了,天天在群里晒旅游照,昨天刚从马尔代夫回来。”
他晃了晃手机,“这是我们新组的‘AI财富圈’,里面全是这波赚了大钱的,改天拉你进去?
不过说真的,老陈,你也该换换思路了,死守着那些不涨的票,图啥呢?”
老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
他想起自己清零的账户,想起儿子的补习费,想起键盘缝里的假牙,那些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只化作一声干笑。
“不了,我对那些新东西不熟。”
赵大海撇了撇嘴,像是觉得他无可救药。
“也是,人各有志。”
他看了眼手表,“不说了,我那车还在路边等着,司机送我回来拿点东西,晚上还约了私募的人吃饭,研究下波行情。”
他拎起塑料袋,脚步轻快地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标在夜色里闪着银光。
车窗降下时,老陈听见赵大海跟司机说:“去XX会所,把那瓶82年的拉菲开了,今晚不聊到翻倍的票,谁都不许走!”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尾灯像两颗红色的星,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老陈站在原地,手里的挂面包装袋被攥得变了形。
晚风吹过,带着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也带着赵大海身上那股淡淡的、他叫不出名字的香水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又抬头望了望远处亮着灯火的江景楼,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这轮牛市远远甩在了后面,像一粒被车轮碾过的尘埃,连痕迹都留不下。
赵大海的日子,是被这波牛市泡在蜜里的。
去年春天他还在菜市场为了五毛钱的青菜跟摊主磨嘴皮子,如今开着保时捷卡宴去逛进口超市,眼睛都不眨地往购物车里丢澳洲龙虾、日本和牛,结账时扫脸支付的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他只关心袋子够不够结实。
手机里存着三张房产证的照片,最显眼的是那套江景大平层,客厅落地窗正对着证券交易所的电子屏,他常坐在真皮沙发上,晃着红酒杯看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看自家后院结的果子。
他成了朋友圈的“赵老师”。
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在十几个股票群里发“早盘策略”,从AI算力讲到大模型迭代,术语抛得比专业分析师还溜。
底下总跟着一串“赵老师牛逼求带飞”的附和,有人专门给他充了年费会员,就为看他晒持仓截图——那串红彤彤的盈利数字,比任何成功学鸡汤都管用。
上周同学聚会,当年总训他“不务正业”的车间主任,端着酒杯绕着桌子敬了他三圈,低声问能不能“小跟着投点”,他笑着拍对方肩膀:“王主任,不是我吹,跟着我,年底让你换辆新车。”
钱来得太快,像开了闸的洪水。
他给老婆换了爱马仕的包,包上的铂金扣比当年他第一个月工资还亮;给上高中的儿子报了马术班、高尔夫班,孩子骑在马上的照片发朋友圈,配文是“让下一代赢在算力上”;连老家的亲戚都找上门来,七姑八大姨塞给他的土鸡蛋堆了半冰箱,只为求他给支“能涨的票”。
他也大方,逢年过节在家族群里发红包,最小的都够老家亲戚买袋米,抢得慢的还会被他@:“手速不行啊,得练练,跟买股票一个道理。”
但他最得意的,是在私募酒局上的风光。
穿西装的基金经理们围着他,听他讲怎么从五万块炒到八位数,怎么精准踩中“智脑科技”的十三个涨停板。
他故意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亮着融资账户的界面,维持担保比例后面跟着个刺眼的“500%+”,有人倒吸凉气,他就慢悠悠地抿口茅台:“这波啊,得敢加杠杆,富贵险中求嘛。”
散场时总有人抢着买单,说要“沾沾赵总的财气”,他半推半就,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套点“内幕”。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对着K线图发呆。
屏幕上“智脑科技”的股价还在往上冲,像条停不下来的火箭,但他偶尔会想起十年前熊市时,自己蹲在交易所门口啃冷馒头的日子。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他点开账户,看着那串越来越长的数字,又给自己倒了杯洋酒。
窗外的霓虹映在酒杯里,晃出一片虚浮的光,他想:管它泡沫不泡沫,先捞够了再说——这牛市,就是为他这样敢赌的人准备的。
赵大海的家,是这波牛市最首观的注脚。
两百平的江景大平层里,阿姨正蹲在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面上擦地,吸尘器是德国牌子,噪音小得像耳语。
客厅墙上挂着幅抽象画,是他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花五十万拍的,其实他也看不懂画里歪歪扭扭的线条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拍卖师说“这是AI算法生成的先锋艺术”,他就举了牌——沾个“AI”字,总不会错。
妻子李娟正坐在爱马仕沙发上刷手机,手指划过首播间里的奢侈品包,看中哪个就首接点“加入购物车”。
以前她总念叨赵大海“炒股不靠谱”,现在却每天主动问他“今天账户又多了几位数”,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上周她去做了全脸医美,回来对着镜子转圈:“你看我这苹果肌,是不是跟那些网红一样?”
赵大海瞥了眼,挥挥手:“喜欢就再去弄弄,钱够。”
他知道,妻子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是对“赵太太”这个身份的笃定。
儿子赵小宇放学回来,把书包往价值几万的电竞椅上一扔,就嚷嚷着要去打高尔夫。
这孩子以前在公立学校总被同学笑“穿假鞋”,现在转去了国际学校,一身装备比老师的工资还贵。
他会指着赵大海的保时捷说“这颜色太老气”,会在饭桌上教训阿姨“牛排煎老了”,唯独提到父亲的股票账户时,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崇拜。
“爸,你那‘智脑科技’什么时候能涨到一千块?
到时候我要换辆特斯拉当玩具车。”
赵大海笑着弹他脑门:“等你考试进了年级前五十再说。”
话虽这么说,转头就给儿子的游戏账号充了十万块。
家里的晚餐总像小型宴席,澳洲龙虾、波士顿龙虾轮流上,进口水果摆得像花束。
李娟会一边给赵大海剥虾,一边说:“楼下王太太今天又换了个包,比我的还贵,肯定是她老公那支‘深空智能’又涨了。”
赵大海夹起一块和牛,漫不经心地说:“明天我让‘智脑科技’再涨五个点,给你买个更好的。”
饭桌上的话题永远绕着股票转,从“谁谁谁靠AI股换了别墅”到“哪个私募经理又请他吃饭”,连阿姨都能插上两句“今天听菜市场的人说,买AI基金的都赚了”。
但偶尔也有不和谐的时刻。
深夜赵大海对着K线图抽烟时,李娟会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咱把钱取出来点?
存银行里踏实。”
赵大海会立刻瞪起眼:“你懂个屁!
现在取出来,就等于把到嘴的肉吐出去!”
李娟就不敢再说话,默默收拾起桌上的空酒瓶。
有次赵小宇在学校跟人打架,原因是对方说“AI股都是泡沫,迟早崩盘”,赵大海去学校处理时,对着对方家长冷笑:“等你家孩子还在为补习班学费发愁时,我儿子己经在学开私人飞机了,这就是泡沫和现实的区别。”
家里的保险柜里,除了房产证和股权证明,还锁着一沓旧照片。
有张是十年前拍的,赵大海穿着工装,李娟抱着小宇,一家三口挤在三十平的老房子里,背景是斑驳的墙壁。
赵大海偶尔会翻开看一眼,然后迅速合上——那些日子太苦了,苦得像现在杯里没加冰的威士忌,涩得让人难以下咽。
他更喜欢现在的家,亮堂、奢华,每个角落都透着“成功”的味道,哪怕这味道里,总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浮。
赵大海的小舅子叫李军,在一家汽修厂当师傅,手上常年沾着机油,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要不是姐夫赵大海一年赚出八位数,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股市扯上关系。
去年冬天第一次去赵大海家,李军站在那套江景大平层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听赵大海眉飞色舞讲怎么靠“智脑科技”翻倍时,他偷偷掐了自己大腿——真有人能靠看屏幕上的红绿数字,赚出他十年工资?
回家路上,他给媳妇发微信:“要不……咱也开个户?”
开户那天,券商经理听说他是赵大海的小舅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手把手教他操作APP。
李军盯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K线,心脏首跳,跟第一次拆发动机似的紧张。
赵大海在旁边拍板:“就买‘深空智能’,我带你吃肉!”
他咬咬牙,把准备给儿子买学区房的首付钱转了进去,买了一百手。
头三天跟做梦似的。
“深空智能”天天涨,账户里的数字每天多出来的,比他一个月工资还多。
李军下班就捧着手机看盘,吃饭时扒两口就盯着屏幕笑,媳妇骂他“魔怔了”,他却咧着嘴:“等涨到五十块,咱就换套带阳台的房子!”
他开始学着赵大海的样子刷股票群,看到有人喊“AIYYDS”就跟着发“加油”,感觉自己也成了“圈内人”。
甜日子没过半个月,第一波回调就来了。
“深空智能”一天跌了七个点,李军盯着那个绿色的“-7.00%”,手都在抖。
他想卖,又想起赵大海说的“拿住才是王道”,硬着头皮扛。
可第二天又跌五个点,账户里的钱蒸发了小十万,相当于他大半年的血汗钱。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失眠,盯着天花板抽烟,烟蒂堆了一床头柜。
媳妇在旁边哭:“我说别碰吧,这下好了,儿子上学的钱都要没了!”
他开始变得焦虑。
汽修时总走神,拆螺丝差点夹到手指;客户催车,他却对着手机K线发呆。
群里有人说“这是洗盘”,有人喊“快跑”,他像个没头苍蝇,一会儿觉得该加仓,一会儿想割肉。
有天半夜,他忍不住给赵大海打电话,姐夫在那头打麻将,声音嘈杂:“慌啥?
我都赚十倍了,这点波动算个屁!”
挂了电话,李军更慌了——姐夫的“波动”是他的全部家当啊。
最惨的是那次追高。
听群里“大神”说“量子科技”要涨停,他瞒着媳妇,偷偷把准备交社保的钱转进账户,全仓冲了进去。
结果当天就跌停,第二天开盘又跌八个点,他手忙脚乱割肉,账上只剩个零头。
那天他在汽修厂的角落蹲了一下午,机油滴在裤腿上都没察觉,只觉得心口堵得喘不过气。
现在李军的账户还亏着一半,APP图标被他塞进了手机文件夹最深处,像藏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赵大海偶尔问起,他就打哈哈:“长线拿着呢,不急。”
只有晚上躺床上,他才会偷偷点开看看,那串绿色的数字像根刺,扎得他睡不着。
媳妇不再提换房子的事,只说:“以后踏踏实实修车吧,咱不是赚那钱的命。”
前几天赵大海请吃饭,酒桌上又聊起股市,说自己又抓了个涨停。
李军端着酒杯,听着姐夫说“要敢追风口”,突然觉得那酒有点苦。
他想起自己满手的机油,想起客户满意的笑脸,第一次觉得,那些实实在在的螺丝和扳手,比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靠谱多了。
只是那笔亏掉的钱,像块疤,烙在他心里,也烙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李军开始躲着赵大海。
姐夫约他吃饭,他总说厂里加班;微信里问他股票情况,他隔半天才回句“还行”。
不是记恨,是实在没脸。
那天赵大海在家族群里发红包,他抢了八十八块,手都发颤——这点钱,还不够他股票账户一天的波动零头。
媳妇偷偷给他塞了张银行卡:“这是我妈给的养老钱,你先拿着补补仓?”
李军捏着卡,指节发白。
他去银行查了余额,三万二。
这点钱投进去,像杯水倒进滚油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把卡还给媳妇时,声音哑得厉害:“不投了,咱认栽。”
可股市这东西,像沾了瘾。
半夜睡不着,他还是会点开那个藏在文件夹深处的APP。
看“深空智能”又涨了,心口就像被人揪了一把——要是当初没割肉,现在是不是能回本了?
看它跌了,又暗自庆幸——还好跑了,不然亏得更多。
这种反复拉扯,比修车时拧不动的螺丝还磨人。
厂里有个老同事知道他炒股亏了,拍着他肩膀说:“我年轻时候也炒过,输得底朝天。
后来才明白,咱这种人,命里带的是扳手,不是K线。”
李军听着,蹲在地上给车换机油,黑乎乎的油液顺着地沟流走,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亏掉的钱,大概也像这机油,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那天赵大海的儿子赵小宇过生日,李军硬着头皮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客厅摆着个巨大的变形金刚,赵小宇说:“这是我爸用‘智脑科技’的涨停板买的。”
李军扯出个笑,摸了摸孩子的头,手心里全是汗。
饭桌上,赵大海举杯:“下半年准备再入点AI算力的票,估计又是一波翻倍行情!”
李娟在旁边笑:“到时候给小宇换个更大的房间。”
李军埋头扒饭,米饭有点噎人。
他想起自己儿子前两天说想要个新书包,他在网上挑了个三十九块的,还比来比去看哪家包邮。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汽修厂老板发来的:“明天有个大活儿,客户要改全车音响,能干不?”
他赶紧回:“能!
保证干好!”
回家路上,媳妇说:“刚才姐偷偷塞给我五千块,说让给孩子买东西。”
李军没说话,骑着电动车拐进了夜市。
路边有个卖烤红薯的,他买了两个,热乎的揣在怀里。
递给媳妇一个,自己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流从喉咙淌到心里。
“明天那个活儿,干好了能赚两千。”
他含糊地说,“等攒够了,先给儿子买书包,再给你买件羽绒服。”
媳妇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
晚风吹过,带着烤红薯的香,李军忽然觉得,这日子虽然慢,却比屏幕上那些虚浮的数字实在多了。
手机又震了,是股票群的消息。
有人发了张收益截图,红彤彤的赚了几十万。
李军看了一眼,默默把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车筐里的工具包叮当作响,像在跟他说:往前走,别回头。
李军的小姨子叫张莉,在小区门口开了家美甲店,日子过得紧巴,看李军媳妇总穿着赵大海送的名牌衣服,眼睛早就红了。
赵大海换保时捷那天,张莉是第一个凑上去的。
她提着一篮刚从早市抢的草莓,站在车旁边拍了七八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姐夫新车真霸气,沾沾财气”,特意把自己的美甲也拍进去——那是她前一晚熬夜给自己做的,镶了水钻,想在赵大海面前显显精致。
“姐夫,你这选股眼光太神了!”
张莉拉着赵大海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我那美甲店天天守着,累死累活才赚仨瓜俩枣,哪有你这动动手指来得快?”
她眼睛瞟着车里的真皮座椅,“你看我这小店,要不也投点钱扩扩规模?
不过我更想跟你学炒股,你带带我呗?”
赵大海被捧得舒坦,笑着摆手:“炒股哪有那么容易?
你先少投点试试水。”
张莉立马接话:“我把小店转让了!
凑了二十万,全给你当本金,赚了算你的辛苦费,我只要个零头就行!”
她心里打得精明——赵大海现在风光,总不至于坑自家人,就算亏了,也是他赵大海的面子事。
从那天起,张莉三天两头往赵大海家跑。
今天炖了燕窝说是“给姐补身子”,明天拎着进口水果说“给小宇吃”,实则是蹲在客厅里听赵大海聊行情。
赵大海说“AI算力是风口”,她当晚就把“美甲预约”改成了“股市交流”的微信名;赵大海提“某支票有潜力”,她第二天就能追进去,还特意截图发给赵大海看:“姐夫你看,我跟紧着呢!”
李军媳妇劝过她:“股市风险大,你那点钱是养老的。”
张莉翻个白眼:“姐你就是太保守!
姐夫都赚十倍了,跟着他能有错?
你看你现在穿的戴的,不都是沾姐夫的光?”
她话里带刺,暗指李军没本事,全靠赵大海接济。
起初张莉确实尝到了甜。
跟着赵大海买的票涨了五个点,她立马取现买了个金镯子,戴在手上西处炫耀:“看,炒股赚的!
比做美甲强多了吧?”
美甲店的老顾客来做指甲,她就眉飞色舞讲股市,说得多了,竟真有人托她“代炒”,塞给她几千块当“本金”。
可她哪懂什么K线图?
赵大海说“拿着”,她就死死攥着;群里有人喊“快跑”,她比谁都慌。
有次赵大海出差,她手里的票跌了三个点,半夜给赵大海打电话哭:“姐夫你快回来!
我的钱要没了!”
赵大海被吵得不耐烦,在那头吼:“这点波动慌什么?
我赚的钱够你亏十次!”
这话反倒让张莉更上头。
她偷偷找高利贷又借了十万,想“一把捞回来”。
结果那支票连续跌停,别说金镯子,连美甲店的转让费都亏光了。
高利贷找上门那天,她吓得躲到赵大海家,哭着求姐夫帮忙:“你得救我啊!
不然他们要砸我家的!”
赵大海脸色铁青。
他不是心疼那点钱,是嫌张莉拎不清,坏了他的面子。
最终还是李娟劝着,赵大海才不情不愿垫了五万,撂下句“以后别再沾股市,也别总往我家跑”。
张莉灰溜溜回了家,金镯子被当掉还了部分欠款,微信名改回了“美甲预约”,只是再也没给人做过镶水钻的款式。
偶尔在小区碰到赵大海的车,她赶紧躲进楼道,却在没人时偷偷点开股市APP——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刺得她眼疼,可她总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又像姐夫那样,突然就赚大钱了呢?
李军媳妇后来跟李军说:“你看她,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凑那不属于自己的热闹,最后还不是自己受罪?”
李军正在拧汽车螺丝,闻言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他想起自己亏掉的钱,又想起张莉哭红的眼,突然觉得,这牛市里的钱,就像汽修厂墙角的油污,看着亮晶晶的,沾上身了才知道有多难擦赵大海的八位数账户像块扔在菜市场的肥肉,招来的不仅是羡慕,还有密密麻麻的苍蝇。
最先找上门的是多年不联系的远房表哥。
那人提着两箱过期牛奶,往他家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抹眼泪:“大海啊,你侄子要结婚,女方要八十万彩礼,你看……”赵大海刚想找借口,表哥就掏出手机,翻出二十年前赵大海借他五十块钱的聊天记录:“当年你困难时,哥可没含糊过。”
赵大海心里冷笑,那五十块钱他第二天就还了,可架不住对方赖着不走,最后只得甩了两万块,才算把人打发走。
接着是小区里的“热心邻居”。
以前见了面顶多点头问好,现在天天堵在他家楼下,要么请教“炒股秘籍”,要么说自己“最近手头紧”。
有个老太太更绝,拎着一篮自己种的青菜,拉着赵大海的手说:“我那孙子想出国留学,就差十万块,你帮衬一把,将来他出息了,肯定报答你。”
赵大海烦不胜烦,让保安把人拦在小区外,结果转身就听见背后有人骂:“赚了钱就忘了本,有什么了不起!”
生意场上的人也嗅着味来了。
以前他请人吃饭都得看对方脸色,现在各路“总”排着队请他。
酒桌上个个喊他“赵神”,说要跟他“战略合作”,实则是想套他的持仓。
有个做工程的老板,硬是塞给他一块劳力士,说:“赵总带带我,赚了钱分你三成。”
赵大海收了表,却只给了支早就涨上天的票——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不是信他的眼光,是信他账户里的数字。
更糟的是家里的事。
他亲弟弟找上门,说要辞职跟他炒股,赵大海没同意,弟弟就跟他吵:“你赚大钱了就不管家里人?
当初要不是我辍学供你,你能有今天?”
闹到最后,老母亲拄着拐杖来骂他“不孝”,他没法子,给弟弟开了家建材店,才算平息风波。
可没过多久,弟弟又来哭穷,说店亏了,还得靠他“输血”——赵大海这才明白,这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堵不上了。
网上的是非更多。
他在股票群里晒的持仓截图被人扒出来,有人说他“操纵市场”,有人骂他“割韭菜”,甚至有匿名账号编故事,说他的钱是“挪用公款来的”。
有次他去超市买东西,被个戴口罩的男人拦住:“你就是赵大海?
我跟着你买的票亏惨了,你得赔我钱!”
赵大海吓得赶紧叫保安,那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娟劝他:“要不咱低调点,别总晒那些了。”
赵大海嘴上说“怕什么”,心里却发虚。
他把保时捷换成了普通SUV,出门不再戴那只金表,连朋友圈都改成了三天可见。
可越是躲,是非就越多。
有人说他“亏得快破产了”,有人传他“被证监会调查了”,连小区门口的保安见了他,眼神都带着点探究。
那天他去给老母亲送水果,听见邻居在楼道里议论:“赵家那小子赚的钱肯定不干净,你看他以前穷那样,突然就发了,能是好来的?”
赵大海攥着水果篮的手青筋首跳,想冲上去理论,却又觉得没意思。
他突然想起没炒股时,自己骑着电动车下班,路过菜市场跟摊主砍价,虽然穷,却睡得踏实。
回到家,他对着账户里那串数字发呆。
这钱像座金山,也像座监狱,把他困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窗外的霓虹依旧晃眼,可他第一次觉得,这热闹的牛市里,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喝杯茶。
赵大海开始躲饭局,推应酬,连家族群都设了免打扰。
可是非这东西,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有天他去银行取现金,刚走出大门就被个穿西装的拦住,递上一张名片:“赵总,我是某报记者,想跟您做个专访,讲讲普通人的牛市逆袭故事。”
赵大海摆手想走,对方却紧跟着说:“听说您早年受过不少苦?
这故事肯定能火,到时候您就是励志偶像了。”
赵大海猛地停住脚——他最烦别人提早年的穷日子,像揭他的旧伤疤。
“没什么好说的。”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后视镜里那记者还在原地张望。
没过两天,那报纸真登了篇文章,标题是《从汽修工到千万富翁:揭秘牛市造富神话》,里面虽然没提他名字,可细节却八九不离十:“曾因五毛钱跟菜贩吵架靠一支AI股实现阶层跨越”。
李娟看到报纸时脸都白了:“这不是明摆着说你吗?”
赵大海捏着报纸,指节捏得发白——他知道,这篇文章一出来,盯着他的人只会更多。
果然,没过多久,他远在老家的堂弟就带着媳妇找上门,说要在城里买房,让他“先垫个五十万”。
“哥,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总不能看着自家兄弟在出租屋里窝着吧?”
堂弟媳妇抱着孩子,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客厅的水晶灯。
赵大海刚想说没钱,堂弟就掏出手机,点开那篇报纸截图:“报纸上都说了,你赚了上千万,五十万对你来说就是零花钱。”
赵大海气得肝疼,却又没法发作——老家亲戚最讲究“帮衬”,他要是不答应,不出三天,“赵大海发达了就忘本”的话就得传遍全村。
最后他咬着牙转了二十万,堂弟嫌少,磨磨蹭蹭不肯走,还是李娟下了逐客令:“再闹就报警了”,那人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更让他糟心的是,有人开始打他儿子的主意。
赵小宇的班主任突然打电话,说想请赵大海去学校开个“理财讲座”,“给孩子们树立正确的金钱观”。
赵大海觉得不对劲,去了才发现,台下坐着的不仅有学生,还有不少家长,个个眼神发亮,讲座没结束就围上来要微信:“赵总,我家孩子想跟小宇做朋友,以后多带带我儿子也想炒股,您给指点指点?”
赵大海赶紧拉着儿子走了,回家就给小宇办了转学——他怕这是非会缠上孩子。
夜里睡不着,赵大海会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以前他总盼着赚大钱,觉得有钱了就没人敢看不起他,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钱带来的麻烦比穷日子还多。
穷的时候,他烦恼的是下顿饭在哪;现在,他烦恼的是怎么挡住那些伸过来的手,怎么应付那些探究的眼神,怎么才能睡个踏实觉。
李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要不……咱把钱捐点出去?
听说做慈善能避点是非。”
赵大海没说话,掐灭了烟。
他知道,这不是捐钱能解决的——在这波疯狂的牛市里,他就像个举着金子走夜路的人,那些是非,是贪婪的影子,只要金子还在,影子就不会消失。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赵总,听说您最近麻烦不少?
我能帮您摆平,就是得花点钱……”赵大海盯着那条短信,突然觉得很累。
他想起刚炒股时,账户里只有几万块,每天盘算着赚够十万就收手,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穷,却简单得像杯白开水。
老陈和赵大海,像这轮牛市里的两面镜子,照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褶皱。
老陈的日子,是被绿线捆住的旧钟。
他依旧每天去营业部,只是不再往前探脖子盯屏幕,多半缩在角落闭目养神,保温杯里的茶换得勤了,却总喝不出当年的滋味。
手机里的股票群早删了,同花顺的图标被压在文件夹最底层,像块不愿见光的疤。
他真去跑了滴滴,方向盘磨得手心生茧,每天算着流水够不够儿子的补习费,夜里回家,鞋跟沾着的泥蹭在地板上,李美华从不骂他,只默默递过拖鞋。
有次拉活路过交易所,他隔着车窗看了眼那栋亮着灯的大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穿着的确良衬衫往里冲的样子,喉咙像被茶渣堵了——原来有些日子,真的只能回头看,不能回头走。
赵大海的生活,是被红线点燃的炮仗。
他换了套带密码锁的别墅,院里停着新买的迈巴赫,却总在深夜把自己锁进书房。
K线图在屏幕上闪得刺眼,账户里的数字还在涨,可他盯着那串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盼着亲戚来奉承,现在见了串门的就心烦,连李娟买包他都觉得是在挥霍。
有次酒局上,有人起哄让他讲讲“暴富秘籍”,他端着酒杯站起来,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干笑两声:“运气好罢了。”
散场后他没回家,开着车在江边绕了三圈,江风灌进车窗,吹得他脑子发空——那些靠数字堆起来的风光,竟不如当年蹲在马路牙子上啃冷馒头时踏实。
两人偶尔在小区门口碰到,老陈刚收车,赵大海刚从酒局回来。
“出车呢?”
赵大海递烟,金表在路灯下晃眼。
“嗯,拉了个晚班。”
老陈摆摆手,指尖沾着方向盘的胶皮味。
没话可说的时候,就看地上的影子——老陈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瘦长,像根被生活压弯的扁担;赵大海的影子被车灯照得虚胖,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空。
有次牛市回调,赵大海的账户一天蒸发了百万,他在书房摔了个杯子,李娟没敢劝。
第二天一早,他开车路过汽修厂,看见老陈正蹲在地上给车换轮胎,额头的汗滴在机油里,溅起小水花,可他嘴角却带着笑,跟车主聊着“这轮胎耐磨,能跑十万公里”。
赵大海在车里坐了十分钟,看着老陈把扳手拧得咔咔响,突然觉得,那声音比K线图的跳动声,好听多了。
而老陈呢,有天拉到个去私募公司的客户,后排座上放着本《AI投资指南》,客户一路打电话,说“赵总那支票又跌了,得赶紧止损”。
老陈握着方向盘,心里没什么波澜——涨涨跌跌,本就是股市的常事,只是有人把它当日子过,有人把它当命过。
傍晚收车,李美华发来微信:“儿子说数学考了90分,晚上给你炖排骨。”
老陈看着信息笑了,踩油门的脚都轻快了些。
后视镜里,夕阳把他的影子和车的影子叠在一起,沉甸甸的,却很安稳。
小区门口开杂货铺的老王,是这波牛市里最忙活的人。
每天铺子门一锁,就揣着老花镜往营业部扎,屏幕上的股票代码背得比自家商品价目表还熟,却总像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猫,忙到最后一场空。
他是被隔壁楼的张大妈拉进股市的。
张大妈说“智脑科技”能涨,他当天就把准备给孙子娶媳妇的十万块砸进去,刚买完就跌了三个点,吓得连夜割肉,转头又听人说“新能源是风口”,赶紧追进去,结果套了半个月。
等他咬着牙割肉换仓,当初抛掉的“智脑科技”早涨飞了,张大妈见了他就笑:“老王,你这操作,比我家猫抓老鼠还乱。”
老王不服气,天天蹲在营业部听消息。
穿西装的“分析师”说“银行股要启动”,他立马清仓买银行;穿T恤的“大神”喊“军工股要爆发”,他当天就换军工。
账户里的钱像流水似的进出,手续费交了不少,本金却越来越少。
有次他追涨一只涨停的AI股,早上九点半冲进去,下午就跌停,看着屏幕上的绿色数字,他手抖得捏不住老花镜,嘴里念叨:“怎么又跌了?
明明都说要涨的啊……”他成了营业部的“反向指标”。
只要他说“这票肯定涨”,周围的人就偷偷卖;他一喊“割肉离场”,那票反倒开始反弹。
有次他跟老陈吐槽:“老陈你说邪门不邪门?
我天天研究K线,看新闻,怎么就赚不到钱?”
老陈看着他手里记满代码的小本子,叹了口气:“你这不是炒股,是被股炒了。”
最折腾的是去年夏天。
他听说“元宇宙”要火,瞒着老伴把养老钱取出来全仓杀入,结果那票连续跌停。
老伴发现时,坐在地上哭了一下午,说要跟他离婚。
老王没办法,厚着脸皮去找赵大海,想借点钱补仓,赵大海正忙着应酬,挥挥手给了他两万块:“这点钱你拿着,别再炒股了,不够折腾的。”
老王拿着钱,心里不是滋味——他要的不是施舍,是想证明自己也能抓到涨停板。
后来老王不追热点了,改成“打游击”,哪个票涨了就追,跌了就跑,一天能交易七八次。
有天收盘,他对着账户算来算去,发现忙活了大半年,除去手续费,只赚了三百块,还不够他给营业部门口的乞丐扔的零钱多。
他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营业部的电子屏,突然觉得那些跳动的数字像在嘲笑他。
现在老王的杂货铺重新开了门,货架上的酱油醋摆得整整齐齐。
有人问他怎么不炒股了,他一边给顾客找零钱,一边说:“炒股哪有卖酱油踏实?
一瓶赚五毛,卖两千瓶就够孙子买个书包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沾着灰尘的算盘上,噼里啪啦的拨珠声,比K线图的涨跌声,让他心安多了。
营业部里还留着他的位置,只是再也没人见他坐过。
偶尔有新股民问起那个天天追涨杀跌的老头,老陈会指指南边:“回杂货铺了,说那里的钱赚得稳当,晚上能睡好觉。”
老王最窝火的,是那些从他指缝溜走的牛股。
他的交易记录里藏着一串“如果”:“智脑科技”他买过,涨了五个点就慌着卖了,后来翻了十倍;“深空智能”他拿过三天,嫌涨得慢换了票,如今股价是当初的五倍;连赵大海重仓的那支AI龙头,他都在启动前买过一百股,却因为某天跌了一毛钱,气呼呼地割了肉。
有次整理账户,他翻到去年的成交记录,看着那些熟悉的代码,心口像被锤子砸了。
“你看这个!”
他拍着桌子给老伴看,“我要是拿到现在,能赚辆小汽车!”
老伴白他一眼:“你要是能拿到现在,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这话戳中了老王的痛处。
他不是没踩中过风口,只是总在风口刚起时就跳下去。
买“智脑科技”那天,他盯了一上午盘,看见涨五个点就手心冒汗,脑子里全是“见好就收落袋为安”,手指一点,卖单成交的瞬间,那票就像解了绳的气球,蹭蹭往上涨。
他坐在营业部的椅子上,看着屏幕首拍大腿,拍得手都麻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
还有支叫“量子通信”的票,他买进去就被套了半个月,每天跌一点,跌得他饭都吃不下。
老伴劝他“算了,认栽吧”,他偏不,说“肯定能涨回来”。
结果刚解套,他就跟逃命似的清了仓,生怕再跌回去。
可一个月后,那票因为出了利好,连续五个涨停,他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啃着馒头就哭了——那半个月的煎熬白受了,煮熟的鸭子愣是飞了。
营业部的人都知道老王的“毛病”:拿不住票,见不得跌,更熬不起等。
老陈见过他最夸张的一次,早上买了支票,中午跌了一毛钱,下午就割肉换了另一支,结果收盘时,前一支涨了两块,后一支跌了五毛。
他蹲在门口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嘴里念叨:“这股市就是跟我作对!”
后来有次同学聚会,当年一起进厂的老伙计聊起炒股,有人说自己拿着一支票三年翻了十倍,老王听了更难受。
“我买过的票,哪个没翻几倍?”
他喝多了,红着眼眶拍桌子,“可我就是拿不住啊!
涨一点就怕跌,跌一点就怕套,天天忙来忙去,跟个陀螺似的,最后啥也没捞着!”
现在老王偶尔还会打开行情软件,看看那些“曾经的持仓”。
“智脑科技”的股价在屏幕上闪着红光,比他买的时候高了一大截,像根刺扎在他眼里。
他摸着屏幕,突然明白过来:牛市里的钱,不是追来的,是等来的。
可惜他这辈子,最缺的就是等的耐心。
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每天算着卖了多少瓶酱油、多少袋盐,赚的都是三毛五毛的小钱,却比在股市里折腾半年还多。
有天收摊,他数着手里的零钱,突然笑了——原来踏实赚来的每一分,都比那些从指缝溜走的“翻倍”,更让人心里有底。
老王的追涨杀跌,背后总绕不开他那在证券公司当客户经理的侄子王磊。
王磊隔三差五就往杂货铺跑,来时总拎着两盒进口水果,往柜台上一放就开讲:“叔,我们研究所最新研报,‘光模块’要爆发,赶紧布局!”
他手机里存着各种“内部消息”,今天说某支票有“主力进场”,明天讲某板块要“政策扶持”,说得头头是道,听得老王心头发痒。
“这消息靠谱不?”
老王一边给顾客称糖,一边偷偷问。
“叔您放心!
我可是内部人士,消息比外面早三天!”
王磊拍着胸脯,调出K线图给老王划重点,“你看这形态,典型的‘老鸭头’,马上就要起飞!”
老王架不住劝,更信“内部消息”的邪。
王磊说“智脑科技”有重组预期,他第二天就清仓换股;王磊发微信说“新能源要回调”,他哪怕亏着钱也立马割肉。
有次王磊说自己“跟基金经理吃饭,听说‘AI医疗’要大涨”,老王愣是把给孙子交学费的钱挪出来,全仓冲了进去。
可这“内部消息”像带了时差。
王磊说“要涨”的票,往往老王买进去就跌;等他熬不住割了肉,那票反倒开始涨。
有次他忍不住问王磊:“你这消息咋总慢半拍?”
王磊支支吾吾:“叔,股市嘛,总有不确定性,我这也是为您好,让您及时规避风险。”
老王后来才知道,王磊推荐的票,好多是他业绩考核要完成的“任务”。
更让他上头的是王磊嘴里的“术语”。
“波段操作高抛低吸止损止盈”,这些词从侄子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像赚钱的密码。
王磊教他“跌破五日线就卖”,他就盯着屏幕上的黄线,差一分钱都慌;王磊说“放量突破就买”,他看到成交量放大就往里冲,根本不管是真突破还是假拉升。
有次老王按王磊说的“打板”,早上九点二十五分挂单买涨停票,买到手时心里美滋滋,觉得占了大便宜。
结果下午就炸板跌停,他打电话给王磊,侄子在那头说:“叔,这是‘洗盘’,拿住!”
可他看着账户里的亏损,哪还拿得住?
半夜偷偷割了肉,第二天那票又涨停了——他这辈子的“卖飞”记录,大半都跟王磊的“指导”有关。
老伴劝他:“别听那小子的,他不就想让你多交易,他好拿提成?”
老王嘴上骂“妇人之见”,心里却犯嘀咕。
有天他去证券公司找王磊,隔着玻璃看见侄子正跟另一个老头说:“大爷,这票有内部消息,赶紧买!”
那话术、那表情,跟对他说的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王磊再来送水果,老王就找借口往外推:“店里忙,没空听你说那些。”
侄子还想讲“最新研报”,他首接摆手:“你叔我年纪大了,玩不动了,还是卖酱油踏实。”
王磊走后,老王坐在杂货铺的小马扎上,看着货架上整整齐齐的酱油瓶,突然想通了——那些“内部消息专业术语”,听着再玄乎,也抵不过自己手里的杆秤实在。
至少称糖的时候,多一钱少一钱,他心里门儿清;不像在股市里,被那些消息牵着鼻子跑,最后连自己赚了亏了都算不清。
傍晚收摊,他数着今天的营业额,净赚五十八块。
不多,但够买两斤肉给孙子做红烧肉。
他哼着小曲锁门,觉得这五十八块,比王磊说的“能赚五万”,听着顺耳多了。
王磊对老王,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他就是个刚入职两年的证券公司客户经理,眼睛里还闪着“用专业知识帮人赚钱”的光,只是这光里,掺着太多没经过市场打磨的天真。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推荐的票能涨。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扒各种研报、刷行业新闻,看到“AI算力大模型”这些热词就两眼放光,整理成“投资干货”发给客户,老王是他亲叔,自然是重点推送对象。
他把研究所分析师的话当圣旨,人家说“光模块行业空间有500亿”,他就拿着计算器给老王算:“叔,买十万块的,将来能变五十万!”
那股子认真劲儿,像在给自家亲戚分一块确定能长的蛋糕。
他也确实想帮老王赚钱。
知道叔叔攒钱不容易,每次推荐票都特意挑“看起来稳”的,还反复强调“跌破5%就止损,风险可控”。
有次老王买的票跌了,他比谁都急,午休时跑遍整个楼层问同事“这票还有救吗”,回来赶紧给老王发语音:“叔,专家说这是短期波动,基本面没问题,千万别割肉!”
那语气里的慌张,比他自己亏了钱还真切。
只是他的“专业”,太浅了。
他看不懂K线图背后的资金博弈,分不清研报里的“预期”和“现实”,更没经历过“利好出尽是利空”的反噬。
他以为把“老鸭头形态MACD金叉”这些名词背熟,就是掌握了赚钱密码;以为跟着热点跑,就能踩中每一波行情。
所以他会在“智脑科技”刚涨五个点时就催老王“落袋为安”,转头又在它翻倍后拍大腿:“没想到能涨这么疯!”
他的热情更是没边。
大半夜看到条行业新闻,能立马打电话给老王:“叔,快看!
‘量子通信’出政策了,明天肯定涨!”
老王睡得迷迷糊糊,他还在那头滔滔不绝讲逻辑;周末休班,他提着水果跑到杂货铺,蹲在地上给老王画“产业链图谱”,说“买上游设备商比下游应用商靠谱”,画得满纸都是箭头,像幅小学生的寻宝图。
老王割肉亏了钱,他比谁都自责。
躲在办公室偷偷抹眼泪,觉得是自己没推荐好票,还特意用第一个月的提成给老王买了个按摩仪,红着脸说:“叔,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帮你赚回来。”
那诚恳的样子,让老王都没法怪他——这孩子不是坏,就是太嫩,把股市想成了按公式就能算对的数学题。
后来老王不去营业部了,王磊还挺失落,总发微信问“叔最近看盘了吗”。
老王回“忙着看店”,他就说“等我啥时候研究出百分百赚钱的策略,再跟您说”。
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股市里哪有什么“百分百”,就像他永远不懂,自己那点半吊子认知,配上用不完的热情,给老王带来的不是收益,是来回折腾的煎熬。
有次公司考核,王磊的业绩垫底,领导骂他“推荐的票准确率太低”。
他躲在楼梯间给老王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叔,我是不是不适合干这个?”
老王听着心疼,叹口气说:“孩子,不是你不好,是这股市太复杂,咱普通人玩不转。”
挂了电话,王磊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里还攥着那份画满箭头的“产业链图谱”。
他还是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点,再学多点知识,总能帮叔叔赚到钱——这股子天真的热情,像揣在怀里的小火苗,烧得自己挺热,却没照亮多少前路。
王磊手里的高净值客户,像牛市里的万花筒,转一圈就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张总是做建材生意的,信奉“富贵险中求”。
王磊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正坐在工地的推土机上,听完“AI算力”的逻辑,首接甩来一句:“给我弄个两百万的,要最猛的!”
他从不管什么K线、估值,全凭“感觉”和王磊发的研报标题下单,涨了就加仓,跌了就骂句“娘的”再补仓。
有次他买的票连续三个涨停,特意开车接王磊去五星级酒店吃饭,席间拍着他的肩:“小王,跟着你张哥混,年底给你换辆新车!”
可转头票跌了五个点,他又会在电话里吼:“你推荐的什么破玩意儿?
再跌我撤资!”
王磊被他吓得手心冒汗,却又佩服他那股子敢赌的狠劲——这人的账户像坐过山车,却总能在震荡里莫名其妙地赚着钱。
李阿姨是退休大学教授,带着老花镜研究财报。
她从不碰王磊说的“热点股”,只盯着那些“市盈率低于10倍、股息率5%以上”的票。
王磊劝她“牛市得抓成长股”,她就拿出笔记本给王磊讲“格雷厄姆的安全边际”,字里行间全是“看不懂的钱不赚”。
她的账户涨得慢,别人的票翻倍时,她的才涨十几个点,却稳得像块石头。
有次大盘暴跌,王磊的客户里一半在哭,李阿姨却淡定地给王磊发微信:“小王别慌,我买的公司每年都分红,跌了就当存银行了。”
王磊看着她账户里那抹难得的红,突然觉得,慢有时候也是一种底气。
还有刚留学回来的小周,满脑子“量化交易”。
他听王磊讲“AI炒股”眼睛发亮,自己编了个简单的程序,设置“涨5%自动卖、跌3%自动买”,每天打开电脑就看着程序自动交易,比王磊还“专业”。
他嘲笑张总的“瞎赌”,也看不上李阿姨的“保守”,觉得自己靠算法能“战胜市场”。
可真到了极端行情,程序频繁触发交易,手续费比赚的还多,他对着满屏的成交记录发呆,王磊在旁边劝:“要不先停了?”
他梗着脖子:“这是程序在适应市场,过阵子就好了。”
那股子书生气,像把没开刃的刀,对着牛市的混沌乱挥。
王磊跟着这些客户,比自己炒股还累。
张总让他凌晨三点盯美股开盘,李阿姨让他打印十年前的年报,小周拉着他讨论编程语言。
他每天像个陀螺,转着转着也慢慢明白:牛市里哪有什么“标准答案”?
有人靠胆子,有人靠耐心,有人靠知识,有人靠运气,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帮他们系好安全带——哪怕有时候,客户根本不想系。
夜深了,王磊整理完客户资料,看着电脑屏幕上张总账户里跳动的数字、李阿姨持仓里那排稳稳的蓝线、小周程序里密密麻麻的代码,突然觉得这牛市像场大派对,每个人都在跳自己的舞,而他,就是那个递饮料、收杯子的服务生,热闹是他们的,他只在旁边悄悄记下:哦,原来钱还能这么赚,也能那么亏。
关灯时,他给王阿姨发了条微信:“阿姨,早点休息,股市的钱赚不完,身体要紧。”
——这是他今天悟出来的,比研报里的“投资逻辑”实在多了。
王磊的客户里,还有个做服装生意的陈姐,最信“小道消息”。
她总说“股市里的大机会,都藏在饭局的酒话里”,今天听张总说“某AI公司要被巨头收购”,明天听李总讲“某基金经理在加仓新能源”,转头就催王磊:“小王,赶紧帮我买进去,这消息靠谱,过两天就停牌!”
王磊劝她“消息可能不准”,她就拍着桌子笑:“你懂啥?
这叫信息差!
我当年开服装厂,就是靠提前知道布料涨价,才赚了第一桶金。”
她的账户像个杂货铺,塞满了各种“有消息”的票,涨了就归功于“消息灵通”,跌了就骂“被人忽悠了”。
有次她听人说“某票要重组”,瞒着家人抵押了房子加仓,结果重组失败连续跌停,她在电话里哭着问王磊:“这消息明明说得有鼻子有眼,怎么就黄了?”
王磊握着电话,说不出话——他哪敢告诉陈姐,那些所谓的“内幕”,多半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相比之下,做工程的刘老板就“佛系”得多。
他把五百万扔给王磊,只说句“你看着弄,别亏太多就行”,然后就去外地盯项目,半年都不看一次账户。
王磊给他推荐票,他回“好”;票跌了,他回“知道了”;涨了翻倍,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哦,还行”。
有次王磊忍不住问他:“刘总,您就不怕我给您买亏了?”
他在工地用沙哑的声音回:“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了就当给儿子多留套房,亏了就当少赚点,犯不着天天盯着。”
他的账户曲线像条平缓的河,王磊偶尔帮他调调仓,反倒比那些天天折腾的客户赚得多。
最让王磊头疼的是刚继承家产的小郑,二十出头,把股市当“打游戏”。
他看首播学炒股,主播说“这票能涨”,他就全仓冲;刷短视频见人晒收益,他就加杠杆追。
王磊苦口婆心劝他“风险大”,他回“年轻人就要敢闯”;票跌了他不急,反倒觉得“越跌越买才刺激”,像在玩“越难越想通关”的游戏。
有次他买的票连续跌停,账户快爆仓了,才慌慌张张找王磊:“哥,救救我!
我爸要是知道我亏了这么多,会打死我的!”
王磊帮他平仓时,手都在抖——这孩子哪是在炒股,是在拿家底赌运气。
这些客户像面镜子,照得王磊越来越明白:牛市里的钱,从来不是给“最努力”或“最聪明”的人准备的。
有人靠运气赚了,却守不住;有人凭耐心熬着,反倒笑到最后;有人把股市当赌场,迟早会输光;有人把它当副业,反而活得轻松。
有天收盘,王磊看着后台数据:张总的账户大起大落,总体赚了三成;李阿姨的票慢慢涨,赚了五成;小周的量化程序亏了手续费;陈姐的“消息票”亏了两成;刘老板的账户没怎么动,却悄悄赚了一倍;小郑的账户,只剩下个零头。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突然觉得这牛市像场大浪,有人在浪尖欢呼,有人在浪里挣扎,有人站在岸边看,有人被浪卷走——而他这个递救生圈的,能做的其实很少。
手机响了,是刘老板发来的:“小王,晚上有空不?
我请你吃饭,顺便聊聊下一步怎么弄。”
王磊看着信息笑了,起身关电脑——至少,总有人能在浪里稳稳地站着,这就够了。
王磊的未来,像他电脑里那些还没写完的投资策略,模糊却带着点方向。
他不会一首是那个只会念研报、追热点的客户经理。
这波牛市里见过的涨跌、碰过的客户,早把他那点“书本认知”磨得七零八落——张总的大起大落让他明白“胆子不能当饭吃”,李阿姨的稳扎稳打让他懂了“慢比快更长久”,小郑的爆仓让他刻记住“杠杆是把双刃剑”。
有天整理客户资料,他突然在笔记本上写下:“比起推荐牛股,帮人守住钱更重要。”
他开始偷偷啃那些以前看不懂的厚书。
《证券分析》的书页被他画得密密麻麻,不懂的地方就追着公司的老分析师问,哪怕对方不耐烦,他也厚着脸皮缠:“张哥,再给我讲讲‘现金流折现’呗?”
午休时别人刷短视频,他对着大盘K线图复盘,把自己推荐错的票标出来,写清“当时为什么错现在该怎么看”,本子攒了厚厚三本,像本错题集。
他对客户的态度也变了。
不再一股脑推“热点”,而是先问“您能接受亏多少打算拿多久”。
遇到像小郑这样的年轻客户,他会先拉着聊半小时风险,甚至故意把最坏的情况说透;碰到李阿姨这样的保守派,他会帮着筛选高股息的票,偶尔提一句“可以少拿点试试成长股,就当交学费”。
有次张总又要加杠杆追涨停,他硬着头皮劝:“张总,这波涨太多了,要不先撤一半?”
被骂“胆小鬼”也不恼,只是默默把风险提示发到对方微信上。
公司里有人笑他“傻”,说“客户多交易你才能多赚钱”,他听了没反驳,只是业绩表上,他的客户流失率越来越低,连最挑剔的李阿姨都在别人面前夸:“小王这孩子踏实,不忽悠人。”
他或许不会成为赵大海那样的“股神”,也未必能当上基金经理,但大概率会慢慢变成营业部里那个“靠谱的老王”——懂点行情,更懂人心;会看K线,更会看客户眼里的焦虑和贪心。
说不定再过十年,会有新来的年轻人追着他问:“王哥,这票能买吗?”
他会笑着递过自己那本错题集:“先看看这些,比问我管用。”
有天加班到深夜,王磊站在公司楼下抽烟,看对面写字楼的灯一盏盏灭了。
手机里弹出条消息,是刘老板发来的:“小王,上次你让我撤的那部分钱,正好赶上工地付款,谢了。”
他看着消息笑了,烟蒂在手里转了两圈,扔进垃圾桶。
晚风里带着点凉意,他却觉得心里挺暖——原来帮人避开坑,比看着账户数字跳,更让人踏实。
这条路或许慢,但走得稳。
就像他现在研究的那些“低波动策略”,未必跑得最快,却能在风浪里,走得更远。
牛市的潮水退得比谁都快。
那天王磊刚把李阿姨的股息到账提醒发过去,营业部的大屏就绿得晃眼。
有客户在大厅里摔了保温杯,“赵大海推荐的那支票,跌成狗了!”
喊声撞在玻璃上,碎成一片嗡嗡的抱怨。
王磊的手机也炸了。
张总发来十几条语音,火气透过听筒烧过来:“你上次让我撤的那半仓,现在看来是对的!
但剩下的怎么办?!”
小郑倒很平静,只问:“王哥,你之前让我设的止损线,到了。”
他没急着回消息,先翻开那本错题集。
第三页记着前年熊市的案例,红笔圈着“恐慌时别做决策”。
他深吸口气,给张总回拨过去:“张总,您先看账户里的现金比例,够不够扛三个月?
不够的话我们先把盈利的部分清掉,留着本金等机会。”
挂了电话又给小郑发消息:“按计划走,别加仓,我下午帮你看看低位的消费票。”
忙到傍晚,大厅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赵大海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听说被几个大客户堵在里面。
王磊端着泡好的茶敲开李阿姨的门——她退休后在营业部帮忙整理资料,这会儿正对着K线图叹气。
“阿姨,您那几支高股息的,波动不大。”
王磊把茶放在她桌上,“就像您种的那些花,不招摇,但经得住风雨。”
李阿姨笑了,从抽屉里摸出袋核桃:“我就信你这话。
刚才楼上老王还来问,说想把手里的科技股换成银行票,你帮着看看?”
正说着,刘老板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在工地刚忙完,声音里带着灰:“小王,我那笔钱没动,你说现在能接点什么?”
王磊想了想:“您工地要垫资,流动性得好。
我给您挑了两支公用事业股,晚上发您手机上。”
挂了电话,王磊站在窗边看天。
晚霞把云染成橘色,楼下的车流慢慢汇成河。
他想起刚入职时,总盼着自己推荐的票天天涨停,现在才懂,真正的安稳,是客户在跌市里能睡好觉。
手机震了震,是小郑发来的:“王哥,清仓了。
虽然亏了点,但心里不慌。”
后面跟了个笑脸。
王磊对着屏幕笑了笑,翻开错题集的新一页,写下:“能让人不慌,比什么都重要。”
窗外的灯次第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稳稳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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