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对着公共厕所那面布满污渍、裂纹的镜子,仔仔细细地刮着胡子。
镜子里的人,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子没完全褪去的青涩,但更多的是刻意营造出来的疲惫与狠厉。
下巴上最后一点泡沫被刮刀带走,露出一张算不上英俊,但绝对有故事的脸。
这和他三个月前在警校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那张意气风发、眼神清澈的脸,判若两人。
“爸,我来了。”
陈默心里默念,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父亲最后一次回家,和他玩闹时不小心留下的。
那时他父亲还是个“经常出差做生意”的慈父,而不是档案袋里那份冰冷的“因公殉职卧底警察”报告的主角。
义联社,本地盘根错节的最大毒瘤。
而他父亲,就倒在了瓦解它的前夜,死因蹊跷,官方结论是“被黑帮报复”,但卷宗里诸多模糊之处,像一根刺扎在陈默心里。
所以,当刑侦总队的李局长,他父亲的老上级,找上门来,问他愿不愿意执行一项极度危险的长期卧底任务时,陈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小默,义联社水很深,比你想象的更深。
你父亲的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这次任务,一是搜集证据彻底打掉它,二…也是给你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但你要记住,一旦进去,你就是孤军奋战,每一步都可能是悬崖。”
李局的话还在耳边,陈默己经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彻底洗掉最后一丝警校生的痕迹。
从现在起,他是陈默,一个脾气暴躁、下手狠辣、因为在家乡失手打死了一个地头蛇的亲弟弟而跑路来的亡命徒。
走出臭味熏天的公厕,陈默裹紧了那件廉价的皮夹克,拐进了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小巷。
这里是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溃烂伤疤,也是义联社势力范围的边缘。
按照计划,他找到了一个挂着“老张废品回收”破旧招牌的门面。
门口蹲着个正在啃包子的大叔,五十岁上下,头发油腻,眼神浑浊,穿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服。
这就是他父亲的“旧部”,张老三,义联社最底层的一个小头目,负责几条街的“保护费”收取和些见不得光的小勾当。
据说当年受过他父亲一点恩惠,是警方为数不多能勉强撬动的切入点。
陈默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空易拉罐,发出刺耳的响声。
张老三被吓了一跳,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呛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顺过气,才抬起头,眯着眼打量陈默,含糊不清地问:“干嘛的?”
“彪哥让我来的。”
陈默报出暗号,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不耐烦。
张老三眼睛眨了眨,上下扫视陈默,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点故人的影子,最终却只是撇撇嘴,嘟囔道:“啧,细皮嫩肉的,不像个能打的啊?
彪哥净给我塞些麻烦…行了,跟我进来吧。”
屋里更是堆满了各种废品,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
张老三艰难地挪开一个破柜子,后面竟是个暗门,通向一个地下室。
下面烟雾缭绕,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青年正在打牌,看到张老三下来,懒洋洋地喊了声“三哥”。
“都精神点!”
张老三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点大哥的派头,可惜效果不佳,“这是新来的兄弟,叫…叫啥来着?”
“陈默。”
“对,陈默!
以后就跟你们混了。”
张老三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又压低声音对陈默说,“小子,算你运气好,刚来就有个大活,‘背锅’的活,虽然风险大,但办好了,上位快。”
所谓“背锅”,就是去处理一些最容易暴露、最容易出事的脏活累活,成功了是上面的功劳,失败了就是你去顶罪。
一个黄毛青年嗤笑一声:“三哥,这细胳膊细腿的,别到时候把锅砸自己脚面上。”
陈默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黄毛一眼。
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常年街斗的黄毛心里莫名一怵,悻悻地闭上了嘴。
张老三似乎很满意陈默的“威慑力”,嘿嘿一笑:“看到没,这叫气势!
别废话了,任务很简单,今晚凌晨两点,去城西老三码头的第七号仓库,那里有一批‘海鲜’(黑话,指赃物),你们开那辆破面包给我运到南郊的废弃修理厂去。
路线图在这。”
另一瘦高个皱眉:“三哥,那条路最近晚上老有‘猫’(指警察)巡逻啊。”
“所以才叫‘背锅’啊!”
张老三眼睛一瞪,“不然好事能轮到你们?
放心,点子背被抓了,社团会安家费,出来了还是好汉。
没被抓,老子在老大面前给你们请功!”
众人顿时哀声哉道,但又不敢反驳。
陈默心中却是一动。
情报来了。
他接过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路线图,默默记下。
同时,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
凌晨一点半,城西老三码头,海风腥咸,带着深秋的寒意。
那辆一看就快散架的面包车静静停在七号仓库门口。
陈默和其他三个小弟(包括那个黄毛和瘦高个)蹲在阴影里。
“妈的,冷死了。”
黄毛哆嗦着,“这鬼地方。”
瘦高个紧张地不断张望:“时间快到了,怎么还没人来交接?”
陈默则利用这个时间,假装肚子疼,捂着肚子跑到远处一个集装箱后面,快速掏出一个小巧的加密手机——警方提供的最高科技装备之一,外形和普通老人机无异,但功能强大。
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唯一的联络人李局。
“货己确认,老三码头七号仓,原定凌晨两点交接,路线:码头路-西区高架-南郊辅路-废弃修理厂。
建议:于凌晨两点十五分,在西区高架下闸道设卡拦截。
完毕。”
发完,他立刻删除信息,销毁手机卡,换上一张新的——这是规矩,每次联系后都必须更换。
但他发出的时间和路线,都是经过“加工”的。
真实交接时间是一点半!
真实路线也会在最后关头,由带队的黄毛临时更改!
这是他之前偷听到的张老三对黄毛的私下吩咐,显然,张老三这老油条也留了一手,根本没完全信任他们这些新人,真正的路线只有黄毛知道。
果然,一点半整,几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驶来,迅速交接了几个沉重的大箱子到面包车上。
黄毛一挥手:“上车!
快!”
面包车颠簸着驶出码头。
“走哪条路?”
开车的瘦高个问。
黄毛掏出手机看了看,压低声音:“改道,不走高架了,妈的心里不踏实。
走沿海老路,那边晚上没‘猫’。”
陈默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他预估,警方接到他的“假情报”后,会在两点十五分去西区高架扑个空。
而他们走沿海老路,虽然绕远且难走,但确实安全。
然而,他真正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让自己“安全”。
车子在荒凉的沿海老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眼看就要驶出最危险的区域。
突然,前方拐弯处,刺眼的警灯猛地亮起!
“我操!
条子!!”
黄毛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两辆警车横在路中间,数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己经设好了路障。
“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瘦高个面无人色,方向盘都快握不稳了。
陈默也适时地表现出震惊和恐惧,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发出的路线虽是错的,但货物和出发点是正确的。
以李局的老辣,绝不会只押宝在他一条情报上,必定安排了其他侦查手段跟踪这批货。
发现路线更改后,迅速调整部署,在沿海老路这个必经之地上提前拦截,完全可能!
“掉头!
快掉头!”
黄毛歇斯底里地大喊。
瘦高个手忙脚乱地想掉头,可这破面包车速度慢,性能差,后面又响起了警笛声——他们被包抄了!
“完了…全完了…”黄毛瘫在座位上,面如死灰。
警察们迅速逼近,枪口对准车辆:“下车!
双手抱头!”
陈默和其他人一样,哆哆嗦嗦地举手下车,内心却异常冷静。
成功了。
警方截获了赃物,打击了义联社的气焰。
而他们这几个“背锅侠”,按理说在劫难逃。
但下一秒,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了。
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正是伪装后的李局本人!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陈默,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然后突然拿起对讲机,语气“焦急”地喊道:“什么?
西区高架发现更大批量的可疑车辆?
请求支援?
这里就一辆破面包?
可能只是烟雾弹!
留两个人处理,其他人立刻跟我去西区高架!”
大部分警察迅速上车,警笛呼啸着远去,只留下两个年轻警察和一辆警车。
黄毛、瘦高个几人:“???”
还能这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两个年轻警察显然也有些懵,但还是严格按照程序,给他们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但眼神里的嫌弃很明显——就这?
一辆破面包,几个小喽啰?
功劳还不够塞牙缝的。
陈默配合地伸出手铐,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李局果然懂他。
这场“巧合”的救援,天衣无缝。
由于赃物价值不算特别巨大(真正的大头可能在西区高架那个“烟雾弹”上?
),加上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运输工具人,在局子里被简单审讯了一番,挨了几脚(陈默默默承受,还故意表现得特别怂),因为“证据略有不足”(李局暗中操作),再加上“义联社”惯常的保释手段,第二天中午,他们就被张老三骂骂咧咧地捞了出来。
走出派出所大门,张老三看着惊魂未定的几人,尤其是看着“运气好到爆棚”因为警方主力突然撤离而侥幸逃脱重罪的陈默,猛地一拍他肩膀,哈哈大笑:“哈哈哈!
陈默,你小子可以啊!
傻人有傻福!
那么大阵仗都让你溜出来了!
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以后你就跟着我老张混,保你吃香喝辣!”
黄毛和瘦高个也围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虽然觉得这运气简首玄学)和羡慕:“默哥,牛逼啊!
这都没事!”
陈默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劫后余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符合他人设的憨笑(内心:计划通√):“都是三哥洪福齐天,兄弟们给力!”
他成功打入了这个边缘小组,用一次“完美的背锅”和“逆天的运气”,初步赢得了这群混混的信任和一点点敬畏。
而他的卧底之路,才刚刚开始。
父亲的死因,义联社的迷雾,那个己经洗白成地产商的前任社长赵坤……一切都隐藏在前方的黑暗中,等待他去揭开。
但他不知道的是,派出所里,李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对身边手下低声说:“查一查,西区高架那边,是谁误报的情报。
还有,这个陈默…运气是不是真的好过头了?”
第一次试探性的情报操作,虽然成功,却也在警方内部埋下了一丝微小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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