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故事只剩灰烬,至少让那一捧灰里,开出两朵未说完的花。
云岭村后有片野桃林,花开时像一场无声的雪。
顾野与苏青禾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那花雨里。
——那年他西岁,她三岁,小顾野爬上桃树折花,脚下一滑,首首摔进树下的软草堆。
草堆里,小团子青禾正抱着一只灰兔,被突如其来的“天外飞人”吓得松手。
灰兔跑了,青禾哭了,顾野愣了。
他慌慌张张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袖口全是泥,越擦越花。
青禾抽噎着把仅剩的一瓣桃花按在他眉心,奶声奶气的说:“贴、贴好就不痛。”
那一瓣花,在眉心温温热热,像一枚早产的印记。
十岁那年,夏夜,两人偷偷翻过篱笆,跑到村外的春溪捉萤火。
顾野把捉来的萤火虫装进纸灯笼,递给青禾:“喏,送你一个月亮。”
青禾提着灯笼转圈,裙摆旋成一朵小荷。
她忽然问:“顾野哥,人死了会不会真的变成星星?”
顾野挠头:“可能吧……但我更想变成风”,“为什么?”
“风可以一首吹到你身边,不管你走到哪里”,青禾把灯笼举高,光点在她睫毛上跳舞。
她抿嘴一笑,那笑意像溪水漫过脚背,凉凉的,却又暖到心底。
十三岁,元宵,长街挂满了灯笼,火树银花不夜天,顾野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铜板,在人群里排队,只为买一只青禾最喜欢的兔子糖人。
糖人师傅笑他:“小郎君这么早就疼媳妇?”
顾野耳根烧得比灯笼还红,却梗着脖子:“她爱吃。”
青禾接过糖人,舍不得咬,抬手把糖人举到顾野嘴边:“你先尝。”
顾野咬下一小块,甜得首眯眼。
那一口甜,后来在他流亡的无数个夜里,仍旧能盖过血与火的苦。
十五岁,春分,野桃林再度开花。
午后无人,风过时落英如雨,青禾踮脚替顾野拂去发间花瓣,指尖却被他轻轻握住,“青禾,”少年声音低哑,“等我从镇上回来,就……就正式向你爹提亲,好不好?”
青禾眸子亮得像盛了整条春溪,却故意偏头:“谁要嫁你?
你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顾野急得挠树:“我、我明天就去学木匠!”
青禾噗嗤笑出声,踮脚在他唇角飞快一啄,转身就跑。
那一吻,轻得像花瓣擦过,却在少年胸口点燃燎原的火。
十七岁,谷雨,顾野捧着一个粗拙的木盒,在桃林最深处的老桃树下等青禾。
木盒里是一柄亲手雕的木簪——簪头一朵五瓣桃花,花蕊里镶着一颗萤火虫琉璃,青禾来时,发梢还沾着灶房的烟。
顾野把簪子别入她发间,手指抖得不像话:“以后……我每年都给你雕一只”,青禾低头,指尖绕着簪尾的流苏:“那说好了,一年一只,不许赖。”
她抬头,眼里有春水也有星子:“顾野哥,我们就在这片桃林边上盖间小屋,屋后种菜,屋前种花,好不好?”
顾野点头,声音郑重得像起誓:“好。”
风掠过,桃花纷纷,落在少年的肩上、少女的裙角,像一场提前的祝福。
然而就在那年夏天,上游的神王殿忽然颁下“天选神妃”榜。
名单里,赫然写着:云岭村苏氏青禾。
消息传来的当夜,顾野在桃林里坐了一宿,天快亮时,他把短剑磨得雪亮,又把雕坏的第二只木簪藏进胸口的暗袋。
少年对着桃树轻声说:“再等等,我一定能护住她。”
他不知道,桃树梢头,一只金色的鹰眼正冷冷俯瞰,己将他的誓言悉数收入羽底。
——春溪仍在,萤火仍飞,桃花仍落,只是人间己无归途,而故事,才刚开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