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攥着半截生锈的铁剑，指节因用力泛白。
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掠过耳畔，将身后追兵的怒喝撕得支离破碎。
“抓住那小子！
剑谱肯定在他身上！”
“别让他钻进雾林，那鬼地方进去就没活路了！”
他猛地矮身，贴着陡峭的岩壁滑出丈许，铁剑在石面上划出刺耳的火星。
方才在青石镇酒肆，那伙自称“赤风堂”的汉子踹翻桌子时，他正用最后三个铜板换了碗热汤——现在汤洒了，碗碎了，连藏在怀里的半块麦饼也在缠斗中碾成了粉末。
更要命的是那本被油纸层层裹住的剑谱。
三日前，垂死的老乞丐将这东西塞给他时，枯槁的手指几乎嵌进他的胳膊：“去不老山…找‘断剑人’…说…说青锋认主…”话没说完，老人便咽了气，胸口插着的半截断箭，箭羽上印着赤风堂的狼头标记。
苏御本想把这烫手山芋扔了。
他爹娘早亡，在青石镇靠着帮人劈柴挑水过活，连像样的刀剑都没摸过，哪敢掺和江湖恩怨？
可赤风堂的人来得比他想的快，酒馆里那刀疤脸堂主一眼就认出他怀里的油纸包，挥刀便砍。
“砰！”
一块磨盘大的落石擦着头顶砸在身后，激起的碎石子溅在脸上生疼。
苏御咬牙钻进前方一道狭窄的山缝，雾气瞬间涌了上来，像冰凉的绸缎裹住全身。
这是雾林的边缘。
青石镇的老人们常说，这片林子是活的。
有人见过雾里伸出惨白的手，有人听过半夜传来兵器相击的脆响，最邪门的是二十年前，一批想进不老山寻宝的修士，进去后连骨头渣都没出来。
“他娘的，这小子真敢进！”
刀疤脸的声音在身后炸开，带着几分忌惮，“堂主，要不……追！”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他，“那剑谱关系到堂主晋升，丢了咱们都得掉脑袋！
雾林再邪，还能拦得住咱们赤风堂的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御摸到山缝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成片的古木首插云霄，枝干间缠绕着乳白色的浓雾，连阳光都透不进半分。
他深吸一口气，将铁剑横在胸前，抬脚踏入这片死寂的林子。
刚走没几步，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没了。
苏御猛地回头，山缝入口处空荡荡的，只有雾气在缓缓流动，仿佛刚才的追杀只是幻觉。
他皱眉握紧铁剑，指尖触到油纸包的边角，那粗糙的触感让他稍稍定神。
老乞丐的话在脑子里打转。
不老山在雾林深处，据说山顶有座悬空的剑冢，藏着能断山裂海的神兵。
可他连剑都不会使，拿着本破剑谱去找什么“断剑人”，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咔嚓。”
脚下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苏御猛地抬头，只见前方雾气翻涌，隐约有个黑影站在树影里，轮廓颀长，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谁？”
他低喝一声，铁剑护在身前。
黑影没动。
雾气像被无形的手拨开，渐渐露出那人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悬着个酒葫芦，最醒目的是他背上斜挎的长条物件，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看形状像是柄长剑。
“后生，”那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赤风堂的人没追进来？”
苏御一愣：“你认识他们？”
“何止认识。”
青衫人笑了笑，抬手解下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十年前，我在雾林外砍了他们三个舵主，没想到现在还这么闹腾。”
苏御心头一震。
赤风堂在青石镇周边势力极大，堂主更是据说练到了“铁布衫”第九重，寻常刀剑难伤。
这人竟说砍了三个舵主，莫非是隐世的高手？
“前辈是……别叫前辈，”青衫人摆摆手，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油纸包上，眼神微动，“你怀里揣的，是《青锋剑谱》？”
苏御浑身一僵，下意识将油纸包往怀里按了按：“不是……不是？”
青衫人挑眉，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屈指一弹。
石子破空而去，擦着苏御的胳膊飞过，“嗤”地钉进身后的树干里，半截没入，石屑纷飞。
这手功夫看得苏御眼皮首跳。
他知道瞒不住了，咬咬牙松开手：“是又如何？
这是别人托我转交的，与我无关。”
“转交？”
青衫人走近几步，雾气在他周身自动散开，“托你转交的人，是不是胸口插着半截断箭？”
苏御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青衫人没回答，反而解开了背上的黑布。
里面果然是柄长剑，剑身却从中间断了，只剩半截剑刃，切口处锈迹斑斑，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你说的‘断剑人’，”他握住半截断剑，声音沉了下来，“就是我。”
苏御怔住了。
老乞丐临终前的话、赤风堂的追杀、眼前的断剑人……像是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串了起来，可他还是看不清全貌。
“老乞丐是我师兄，”断剑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他当年为了保这本剑谱，故意散出消息说藏在自己身上，其实早就托付给了可靠的人。
没想到还是被赤风堂的人盯上了。”
苏御这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卷进了漩涡。
他攥紧铁剑：“那现在怎么办？
剑谱给你，我能不能走？”
断剑人摇头：“晚了。
赤风堂既然盯上你，就算你把剑谱交出来，他们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御的手腕上，“你自己看看。”
苏御疑惑地抬起左手，只见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个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半截剑尖，隐隐发着微光。
他惊得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青锋剑的认主印记，”断剑人声音凝重起来，“我师兄没告诉你？
《青锋剑谱》认主，一旦沾上持有者的血，就会留下印记。
你现在，己经是赤风堂必除的目标了。”
苏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他想起在酒馆打斗时，手背被碎碗片划开的伤口，当时血流进了油纸包……原来那时，他就己经没法回头了。
“那我……”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响，在寂静的雾林里格外刺耳。
断剑人脸色一变：“不好，他们带了‘搜魂铃’！
这东西能追踪活人的气息，咱们得赶紧走！”
他一把抓住苏御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苏御只觉眼前景物一晃，整个人就被带着往前冲，耳边风声呼啸，那些缠绕的雾气仿佛活了过来，在身边飞速掠过。
“抓紧你的剑！”
断剑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雾林深处不止有赤风堂，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从现在起，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苏御低头看向手里的半截铁剑，又摸了摸怀里的剑谱，手腕上的印记还在微微发烫。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从踏入这片雾林开始，那个劈柴挑水的平凡少年，己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必须在不老山前，问出一条生路的苏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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