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像一只巨大的、没有感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台。
沈念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扔在案板上的肉,意识浮浮沉沉,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
麻药的效果似乎不太够,她能感觉到一种钝重的、被剥离的痛楚,从身体深处传来。
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正被一点点地从她体内拿走。
她知道,那是她的肾。
为了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弟弟,沈宝柱。
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还是能隐约听到器械碰撞的冰冷声音,还有医生护士偶尔压低的、听不清内容的交谈。
她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世界在她感知里只剩下这片刺眼的白光和身体里那令人绝望的虚空感。
生命力,好像也跟着那个即将离她而去的器官一起,疯狂地流逝。
她努力地想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但思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最后,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又拖长的“滴——”声,刺破了手术室里某种紧绷的平静。
啊……原来是这种声音。
沈念混沌地想,这就是生命结束的声音吗?
真难听。
然后,她感觉一下子轻了。
好像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她“飘”了起来,浮在半空,奇怪地看着下面。
她能清楚地看到手术台上那个苍白瘦弱的女孩,毫无生气地躺着,胸口没有了起伏。
看到医生停下了动作,口罩上面的眼睛露出一丝惋惜,然后是例行公事的漠然,摇了摇头。
“记录时间,手术失败,死亡原因……”后面的话,沈念没听清。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手术室门口冲进来的几个人吸引了过去。
是她的养父母,沈国明和李娟。
他们甚至没多看一眼手术台上那个刚刚停止呼吸的养女,首接就扑向了刚从麻醉中被推醒、还在哼哼唧唧的宝贝儿子沈宝柱。
“宝柱!
妈的乖儿子!
你感觉怎么样?
疼不疼啊?”
李娟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急切,手指颤抖着想摸儿子的脸又不敢。
沈国明则在一旁焦躁地问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新肾换上了吗?
手术成功吗?”
得到医生对沈宝柱情况稳定的答复后,他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甚至有了点笑意,仿佛解决了一件天大的麻烦。
首到这时,李娟好像才终于施舍了一点注意力给旁边那张被白布缓缓盖上的手术台。
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嘴角向下撇着,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仿佛看着什么极其不吉利的东西。
她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沈国明,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精准地刺穿空气,也刺穿了漂浮着的沈念的“灵魂”。
“死了?
真是晦气!
早知道这么不顶用,当初就不该捡她回来浪费粮食!”
“赔钱货!
早该死了!”
沈国明闻言,也嫌弃地瞥了一眼,附和道:“就是,白养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还差点耽误了宝柱。”
……冰冷,无法言喻的冰冷,包裹了沈念的整个意识。
比手术台上的金属更冷,比刚刚经历死亡那一刻更绝望。
原来,十八年的养育或许只能叫施舍和利用,到头来换不回一丝一毫的温情,甚至连一点点作为“人”的怜悯都没有。
她死了,在他们眼里,还不如家里死了一只蟑螂让人心烦。
巨大的怨恨和不甘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开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
凭什么那个蛀虫一样的沈宝柱能踩着她的尸体活下去?
她好恨!
恨他们的冷血!
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
恨这偷走了她一切、最后连一句好话都没有的人生!
如果有来世……如果有如果……她绝不放过他们!
一个都不放过!
强烈的执念和仇恨化作了最后的力量,吞噬了一切。
下一秒,她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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