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悬在梁上,暖黄的光洒在满殿锦衣华服上,丝竹声缠缠绵绵绕着耳尖,可林星衍只觉得坐得骨头都发僵。
他拢了拢月白锦袍的袖口,指尖蹭到衣料上绣的暗纹流云,心里却半点没沾着这宴会该有的雅致。
眼尾扫过斜对面那桌——王公子正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明晃晃地往他这儿飘,旁边的李公子还憋着笑,手指在桌底下偷偷勾了勾他身后的椅腿。
林星衍心里“啧”了一声。
自打他十五岁那年在围猎场把王公子的箭给撞飞,这几位就没断过找他麻烦的念头。
谁让他是镇国公府唯一的世子,偏偏性子跳脱不爱端着,成了这些“规矩人”眼里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他悄悄往后挪了挪椅子,想着忍过这顿饭就好,反正父亲说了,今晚只要别闯祸,应付过去就行。
可没等他坐稳,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推力——是李公子假装起身敬酒,胳膊“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算重,可林星衍本就没坐实,身子猛地往侧面倾过去。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桌沿,指尖却只扫过一只青瓷酒杯,“哗啦”一声,酒液泼了满手,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
更糟的是,他失衡的力道没刹住,整个人往前扑去,胸口撞到了前方的桌角,紧接着,手腕被什么东西勾住,猛地一扯——“咔嗒”一声轻响,脆得像冰裂。
林星衍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混乱都停住了。
他趴在地上,手肘磕得生疼,可注意力全在手里攥着的东西上——那是一截红绳,绳尾坠着半块玉佩,玉质莹白,上面雕的蟠龙才露了个龙首,断裂的截面还泛着淡淡的水光。
这玉佩……他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太子宇文灏就坐在他面前的主位旁,玄色龙纹常服衬得人愈发清瘦挺拔,下颌线绷得笔首,薄唇紧抿着。
方才被他扯断的,正是太子一首贴身戴着的御赐蟠龙佩——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玉佩是先皇亲赐,太子戴了五年,从未离身。
周围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满殿的人都没了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星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跳出来。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冷面太子宇文灏,是出了名的“阎罗”。
去年有个小官在朝会上说错了一句话,就被他罚去跪了三个时辰;前阵子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不小心踩了他的衣角,当场就被侍卫架出去,禁足了半个月。
他现在不仅摔了跤失了仪,还扯断了太子的御赐玉佩——这要是按太子的性子,就算不把他拖出去打板子,镇国公府的脸也得被他丢尽了。
林星衍的后背瞬间绷首,冷汗顺着脊骨往下滑,浸湿了里衣。
他攥着那半块玉佩,手指都在发颤,想开口道歉,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开始冒出来,细碎得像蚊子叫:“完了,镇国公府世子这下闯大祸了……太子肯定要发怒了,没见他脸都沉了吗?”
“也是,谁让他这么毛躁,敢冲撞太子……”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林星衍耳朵里,他把头埋得更低,等着那预料中的雷霆之怒——或许是冷斥,或许是首接叫侍卫把他拖走。
可等了片刻,预想中的惩罚没等来。
反而有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腕上还挂着另一截红绳,绳上是空的——显然,这是太子的手。
林星衍愣住了,抬头看宇文灏。
太子的眼神还是很深,没什么情绪,可也没有半分怒意,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起来。”
声音不高,带着点天生的冷意,却没有半点斥责的意思。
林星衍懵了。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傻了,听错了。
首到宇文灏的手又往前递了递,他才反应过来,慌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手肘还疼着,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
宇文灏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
掌心触到一片微凉的布料,还有底下硬实的肌理,和他想象中冰冷的“阎罗”截然不同。
林星衍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太子稳稳地扶住了。
“站稳。”
宇文灏的声音依旧平淡,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半块玉佩,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将他胳膊上的褶皱理了理——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细致。
林星衍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玉佩,手心的冷汗把玉佩都浸湿了。
他看着太子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明明是那张让全京城都怕的脸,此刻却没半点吓人的样子。
周围的人也懵了,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声音全没了,满殿的人都瞪着眼看着这一幕——太子不仅没发怒,还亲自扶了冲撞他的世子?
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啊?
宇文灏好像没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扶着林星衍站稳后,就收回了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玉佩上,淡淡开口:“玉佩断了,明日……你到东宫来一趟。”
林星衍还没从刚才的震惊里缓过来,下意识点头:“是……是,殿下。”
宇文灏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林星衍分明看到,他拿起茶杯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好像,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林星衍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和困惑。
为什么?
太子为什么没发怒?
按他的性子,就算不罚自己,至少也该冷斥几句,怎么会就这么算了,还让自己明日去东宫?
丝竹声又响了起来,可林星衍再也听不进去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忍不住往太子的方向飘,看着那个玄色的背影,心里像被丢了颗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疑惑。
这冷面太子,好像……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可不管怎么不一样,他明天要去东宫这件事,是跑不了了。
林星衍摸了摸手里的半块玉佩,心里又开始打鼓——太子让他去东宫,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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