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秋,大雍京城连下了半月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凉意,顺着京兆府验尸房的破窗棂渗进来,在青石板地上积成蜿蜒的水痕,混着尸身防腐用的酒气,酿出一股说不出的腥冷。
沈砚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仵作服,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验尸台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老仵作张老头的咳嗽声。
“沈小子,别折腾了。”
张老头蹲在门边抽旱烟,烟杆头的火星在雨雾里明灭,“户部周侍郎是昨儿夜里在书房暴毙的,府里人说他近来忧思过度,八成是心疾犯了。
咱们做做样子验验体表,报上去也就完了 —— 这种京官的案子,深究不得。”
沈砚没回头。
他刚到京兆府三天,因是 “外地调来的仵作”,没少受排挤。
但此刻他眼前的尸体,显然不是 “心疾暴毙” 那么简单。
周瑾的尸身躺在验尸台上,一身湖蓝锦袍还沾着夜露,面色却异常青紫,嘴唇泛着诡异的乌色。
沈砚用银针刺入尸体指尖,拔出时银针针尖竟泛出淡紫色 —— 这不是常见毒物的反应。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撒在针上,粉末遇紫立刻变成墨黑,一股极淡的焦糊味飘了出来。
“这是……” 张老头凑过来,烟杆都忘了抽,“沈小子,你这是啥法子?
老夫验了三十年尸,从没见过这么验毒的。”
“是家传的法子,能辨一些冷门毒物。”
沈砚含糊应着,心里却起了波澜。
这白色粉末是他用明矾、硝石和硫磺按比例配的简易试剂,本是现代毒理学里检测重金属的基础手段,没想到在这大雍竟能派上用场。
更奇怪的是,刚才针尖泛紫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文字 ——“虚空毒素,色紫,触银变,遇矾黑,无药解”,像是有人在耳边念了一遍,又快又轻,抓不住痕迹。
他揉了揉太阳穴,以为是连日赶路没休息好,俯身继续检查尸体。
手指刚碰到周瑾的胸腔,就觉掌心一阵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的触感。
他顺着那股牵引力按压,竟在周瑾左肺下方摸到一处细微的硬块,不像是人体该有的器官。
“张叔,帮我拿解剖刀来。”
沈砚抬头。
张老头脸都白了:“你疯了?
京官的尸身哪能开膛?
要是被周侍郎的家人知道,咱们俩都得掉脑袋!”
“要是不报出真死因,才会出更大的事。”
沈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硬块绝不是心疾的征兆,说不定是……”他的话没说完,验尸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雨丝夹着一阵香风涌进来。
几个身穿锦服的侍从先站定,随后一个青衫男子缓步走进来,手里握着把素面折扇,虽在雨天才,衣摆却纤尘不染。
男子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却让整个验尸房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在下赵珩,忝为三皇子。”
男子拱手,声音温和,“听闻京兆府在查周侍郎的案子,特来看看进度 —— 这位便是新来的仵作先生?”
沈砚心里一凛。
他虽刚到京城,却也听过三皇子赵珩的名声 —— 据说这位皇子自幼体弱,不通武艺,只爱读书作画,在几位皇子里最是不起眼。
可此刻赵珩站在验尸房的腥气里,神色丝毫未变,眼神落在尸身上时,也没有寻常贵胄的嫌恶,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草民沈砚,见过三皇子。”
沈砚躬身行礼,余光却瞥见张老头己经吓得瘫坐在地上,连烟杆都掉了。
赵珩笑着扶起他:“沈先生不必多礼。
听闻先生找到周侍郎的死因线索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沈砚手边的银针和瓷瓶上,“方才听先生说‘更大的事’,不知是何意?”
沈砚迟疑了一下。
他不确定这位皇子是真关心案子,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但想到掌心那股奇怪的牵引力,以及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文字,他还是如实说道:“草民怀疑周侍郎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素,且体内有不明硬块,需开膛查验才能确认。
只是……只是怕冒犯了周府?”
赵珩接过话头,折扇轻敲掌心,“无妨。
周侍郎是朝廷重臣,查明他的真死因,既是对他家人负责,也是对朝廷负责。
若真出了什么事,本皇子替你担着。”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沈砚心里更疑惑了。
一个 “体弱文弱” 的皇子,怎会如此轻易地为一个陌生仵作担责?
这时,一个身穿皂衣的狱卒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份卷宗,看到赵珩时突然顿住,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跪倒在地:“大理寺狱卒李三,参见三皇子。
这是周侍郎案的证人证词,特来交给京兆府。”
赵珩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李三递卷宗时,悄悄往赵珩手里塞了个巴掌大的锦囊,赵珩接过,顺势揣进袖袋,动作自然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砚看在眼里,心里的疑团又多了一层 —— 这狱卒的反应,绝不是对普通皇子该有的敬畏。
李三递完卷宗就匆匆离开,赵珩翻开卷宗看了几眼,递给沈砚:“沈先生看看,或许有帮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周侍郎死前三天,曾去过相府赴宴。
相府最近似乎在查军械的事,先生若有兴趣,或许可以从那边问问。”
沈砚接过卷宗,指尖碰到纸页时,突然觉出一丝异样 —— 卷宗的边缘似乎有极淡的龙纹印记,像是用特殊的墨汁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抬头看向赵珩,却见对方己经转身,折扇轻摇:“本皇子还有事,就不打扰沈先生查案了。
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去东宫找我。”
赵珩走后,张老头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沈小子,你可知你刚才有多危险?
那可是皇子!
还好三皇子性情温和,要是换了大皇子……”沈砚没听张老头的絮叨,他翻开卷宗,里面果然有周侍郎赴宴的记录,却只写了 “与相爷魏庸谈事”,没提具体内容。
他又看向那把解剖刀,突然发现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细如发丝,不像是工匠的随意雕刻。
刚才掌心的发烫感又涌了上来,脑海里再次闪过文字 ——“破玄符文,可辨玄气,需以墨引之”。
这次沈砚听得真切,那声音苍老而冷硬,绝不是他的幻觉。
“墨老……” 沈砚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这是他出发来京城前,给他令牌和工具的老人的称呼。
老人只说让他来京城查 “天外之事”,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更没说会有声音在他脑海里说话。
他握紧解剖刀,指尖划过那道符文,突然觉得,自己来京城的路,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而那位看似温和的三皇子赵珩,恐怕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雨还在下,敲打着验尸房的窗户,像是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迷案,敲起了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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