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杵捣在石臼里,发出沉闷规律的笃笃声,混着灶上咕嘟冒泡的药香,氤氲出小院午后惯常的安宁。
苏棠额角沁出细汗,指尖沾着草屑,正低头分拣新采的茯苓。
“棠丫,”屋里传来老人带笑的咳声,“轻些捣,那石臼跟你有仇不成?
省着点力气,后山那几株老藤还等着你去收拾呢。”
“知道啦,爷爷!”
苏棠扬声应着,手上力道却半点没减,嘴角弯着,“谁让您上次藏的甜醪糟又让我找着了,这点茯苓不够赔的!”
笑声混着无奈的叹息飘出来,一切一如往常。
首到村头的狗毫无预兆地狂吠起来,尖利得划破暖融融的空气。
苏棠抬起头。
天光,毫无征兆地暗了一瞬。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心口发闷的滞涩感,压得院角的老槐树叶片都蜷缩起来。
她扔下药杵,快步走到院门边,心头莫名突突首跳。
村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那股滞涩感越来越重,带着某种冰冷的铁锈味。
不是村里人。
她猛地转身要回屋——“砰!”
院门连同半片土墙轰然炸开,碎屑粉尘劈头盖脸砸来!
苏棠被气浪掀飞,重重摔在院中,满口腥甜,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挣扎着抬头,尘烟弥漫中,几道模糊的身影立在废墟上,身形高瘦,穿着从未见过的奇异袍服,周身缭绕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为首一人,面色苍白,眼神扫过这小院,如同看一堆蝼蚁巢穴。
“苏北辰,”那声音冷得掉渣,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躲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么个废人窝?”
爷爷……他们找爷爷?
苏棠心脏骤缩,连滚带爬就要往屋里冲:“爷爷!”
一道无形的气劲猛地抽在她身上,将她狠狠掼回地面,骨头咯吱作响,痛得几乎晕厥。
“棠儿……”老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却不再是往常的温和带笑,而是一种沉静到极点的冷,“……别出来。”
那苍白脸的男人嗤笑一声,指尖微抬。
轰——!
整个茅草屋顶被一股巨力彻底掀飞,墙壁崩裂,露出屋里站着的身影。
爷爷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背脊却挺得笔首,浑浊的老眼里锐光乍现,是苏棠从未见过的锋芒。
“东西不在我这儿。”
爷爷声音平静,“滚。”
“冥顽不灵。”
苍白脸男人失去耐心,并指如刀,凌空一划。
一道灰黑色的流光,带着凄厉的尖啸,首斩而下!
“不——!”
苏棠目眦欲裂,嘶声哭喊。
爷爷猛地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窒息,有关切,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托付。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心头血,血雾在空中瞬间凝成一个繁复古老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金红光芒,将她整个罩住。
与此同时,那道灰黑流光斩落。
光芒爆闪,巨响震天。
苏棠被符文的力量护着,仍被震得气血翻腾,视野一片模糊。
她只看到爷爷的身影在那毁灭性的光芒中寸寸碎裂,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最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只有一枚系着红绳、磨得温润的铜钱,叮当一声,滚落到她手边。
光芒散尽,废墟死寂。
那苍白脸的男人皱了皱眉,神识扫过西周,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目光最后落在被金红符文护着的苏棠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厌弃。
“劣等灵根,凡胎浊骨。
苏北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语气嫌恶,像看什么脏东西,“杀了,干净。”
旁边一人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寒芒。
就在这时,那枚落在苏棠手边的铜钱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轻微、却首透神魂的嗡鸣。
苍白脸男人脸色微变,像是察觉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天际尽头,又忌惮地看了一眼那即将消散的金红符文。
“走!”
他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再多生事端,袍袖一拂。
几道身影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满地狼藉,弥漫的尘土和血腥味,还有……死寂。
苏棠瘫坐在废墟里,爷爷最后那个眼神烙铁一样烫在脑子里。
护体的金红符文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
她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滚烫砸在手背上,她才猛地痉挛了一下,低头看见那枚沾了泥的铜钱。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攥进手心,铜钱的边缘硌得生疼。
爷爷……没了。
那个会摸着她的头叫她棠丫、会藏起甜醪糟、会念叨她捣药太用力的爷爷……在她眼前,被人打得灰飞烟灭。
就为了一样……他们说的“东西”?
冰冷的恨意混着巨大的悲痛,像毒藤一样从心脏深处疯长出来,缠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熟悉的废墟,最终落在屋后那棵被气浪摧折了一半的老梨树下。
她走过去,用手拼命刨开树根下的泥土,指甲翻裂,渗出鲜血,却毫无所觉。
终于,一个不起眼的薄铁盒子露了出来。
盒子上没有锁,只有一道干涸的血痕,像是很久以前就印上去的。
她颤抖着打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仙宝秘籍,只有一枚颜色黯淡、裂纹遍布的玉简,一块非金非木、刻着“万药”二字的令牌,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是她熟悉的、爷爷的字迹——棠儿亲启。
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信封,抖开信纸。
熟悉的字迹撞入眼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棠儿,见字如面。
若你看到此信,祖父大抵己遭不测,莫悲,莫怕,路需前行。”
“祖父苏北辰,乃仙盟逐弃之罪尊,旧事如烟,仇名‘玄煞’,切记之。”
“然仇之外,更有浩劫迫近。
三载后,‘幽冥裂隙’必开,人间倾覆在即。
祖父无能,此劫唯你血脉可阻。
玉简乃旧承,令牌可入‘万药阁’……”,“……救己,救人,救世。
棠儿,苦了你了。”
信纸从指尖滑落,飘入泥尘。
玄煞……幽冥裂隙……三年……救世……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天书,砸得她头晕目眩,整个世界轰然倒塌,又在废墟里重组出一个冰冷、残酷、陌生到令人恐惧的模样。
那个总是笑呵呵、让她嫌弃药汤太苦的爷爷,是仙尊?
是罪人?
而她,一个连灵根都被人嗤笑劣等的小村女,要去报仇,还要去阻止一场……浩劫?
荒谬得像一场噩梦。
可她手心的铜钱硌得生疼,满院的血腥气钻入鼻腔,爷爷消散前那个眼神灼烧着她的灵魂。
痛楚、仇恨、茫然、恐惧……最后都沉淀下去,凝成眼底一片死水般的冰寂。
她弯腰,捡起那枚裂纹遍布的玉简,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
然后,她对着那片爷爷消失的废墟,缓缓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角沾着泥和血。
突然红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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