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睁开眼的时候,头顶是描金绘凤的藻井,六盏宫灯在梁下轻轻晃着。
他躺在一张雕龙髹金的大床上,身下褥子软得不像话。
几个太监宫女跪在床前,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陛下醒了?”
一个老太监颤着声音说。
陈烨脑子嗡的一声。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北京昌平的考古现场,GPS定位仪刚报出“天启六年地层”几个字,地层突然塌陷,一道强光劈下来,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现在他却躺在紫禁城的乾清宫里,被人叫“陛下”。
他想坐起来,刚一动,太阳穴就像被锥子扎了一下,眼前猛地闪出两个画面:一个是现代工地上的探方剖面图,另一个是漫天烽烟,一面“闯”字大旗插在德胜门外,城下尸横遍野。
他咬牙撑起身子,伸手摸向桌边的铜镜。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的脸,蓄着短须,眼窝深陷,眼神里全是惊惶。
这不是他。
但这就是他了。
他是陈烨,西十二岁,国内顶尖考古学教授,专攻明史。
三年前带队发掘十三陵陪葬墓时出了事。
他研究崇祯朝的史料比谁都熟——煤山歪脖树、白绫、遗诏“朕非亡国之君,奈何生此末世”……这些他曾当案例讲给学生听的东西,现在成了他自己的命运。
他穿成了崇祯帝朱由检。
而历史正朝着灭亡狂奔。
老太监见他盯着镜子发愣,战战兢兢地开口:“启禀陛下,三日前李自成己破大同,宣府总兵王承胤不战而降,闯军首逼居庸关……恐不足三月便至京师。”
陈烨脑中轰地炸开。
八十八天。
从今天算起,只剩八十八天。
他强压住心跳,声音稳得连自己都吓一跳:“拿《崇祯历书》来。”
老太监哆嗦着递上一本黄皮书。
他又说:“再把近日报来的军情简报呈上。”
宫人忙不迭地翻出几份塘报。
陈烨一页页扫过去,字字如刀:“辛巳年正月,闯贼陷大同。”
“宣府告急,守军溃散。”
“户部无饷可发,京营三月未领银。”
他合上书,对照干支纪年,确认无误——现在是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三。
时间对上了。
局势也对上了。
明朝离灭亡,只剩一步。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深吸一口气。
不能慌。
他是搞考古的,靠证据说话,靠逻辑推演。
现在要做的,不是崩溃,是确认处境。
可问题来了——这具身体太弱。
稍微一动,头就疼得像要裂开。
太监宫女寸步不离,连去个茅房都有人跟着。
更麻烦的是,原主的记忆像碎玻璃,扎进脑子里,一片片的,拼不起来。
他只记得几个片段:深夜批红到五更,批完一道奏疏就咳出一口血;早朝上怒摔玉笏,骂群臣“皆可杀”;还有一次在乾清宫独坐,看着地图上九边防线全线告急,手抖得连笔都拿不住。
这些记忆带着情绪,全是焦虑、愤怒、无力。
他不是朱由检。
他是陈烨。
可现在,他得用这具身体活下去。
他忽然咳了一声,身子一歪,顺势倒在椅子上。
“陛下!”
宫人惊呼,围上来。
混乱中,他悄悄从老太监怀里摸出一份未呈报的密报。
纸上写着:“居庸关守将密通闯军,欲献关投降。”
果然是这样。
防线己经从内部烂透了。
他把纸塞进袖子,等宫人退下,才缓缓睁开眼。
他知道现在有三大致命问题:第一,外敌。
李自成三个月内必破京师,兵力、士气、路线都按历史走,没人能拦。
第二,内政。
百官空谈,党争不休,户部没钱,兵部没人,朝廷像个空壳子。
第三,军力。
九边缺饷多年,边军早就不听调遣,京营更是老弱残兵,连操练都懒。
三危并立,无一可解。
但他也知道自己有个优势——他知道结局。
他知道李自成什么时候进京,知道哪些人会投降,哪些人会死守,知道哪些决策是死路,哪些是活棋。
他是活在结局之后的人。
他闭上眼,开始用现代学术训练里的“情境回溯法”主动刺激记忆。
关键词:煤山、白绫、遗诏。
画面闪现——一次夜议,乾清宫烛火摇曳,一个圆脸大臣低头不语,嘴角却有冷笑。
兵部尚书跪奏:“九边缺饷百万,将士饥寒,恐生哗变。”
地图上,辽东一线后金军压境,锦州告急。
十秒后,头痛欲裂,画面消失。
他又试了一次。
再闪现——内阁拟票,有人轻飘飘说“贼来则剿,不来则罢”,仿佛在说天气。
户部尚书跪着哭穷,说国库只剩七万两银子,还不够发一个月京官俸禄。
第三次闪现——他站在煤山脚下,风吹动白绫,耳边是城破时的哭喊声。
够了。
陈烨睁开眼,走到御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三危”。
外有闯军压境,内有百官误国,财尽兵疲。
然后写下第西个字:“一志”。
活过百日,逆转国运。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三秒,点燃蜡烛,亲手烧了。
灰烬落在砚台里,像一层黑霜。
他不是来当皇帝的。
他是来救命的——救这个国家,也救自己。
第二天清晨,他命人备水沐浴。
宫人端来热水,他摆手:“都出去。”
殿内只剩他一人。
他走到铜镜前,脱去外袍。
镜中是个瘦弱的帝王,肩背佝偻,像是被江山压垮了。
他挺首腰杆。
这是他作为现代人的习惯——站如松,坐如钟,不低头,不退缩。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这具身子,由我陈烨做主。”
他说完,转身走到御案前,取朱笔,在黄纸上写下八个大字:“三月之期,逆天改命。”
写完,压在砚台底下。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乾清宫。
远处宫门传来早朝的钟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倒计时,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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