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刺骨的疼。
是实实在在的、遍布西肢百骸的钝痛和被鞭挞后的火辣的痛感。
唐以文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在破木床上剧烈地喘息。
入目是低矮的、被烟熏得漆黑的木头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牲口粪臭味和不知名的酸腐味。
这不是阴曹地府。
这是……她被困了整整十年的人间地狱。
唐以文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所及,是角落里堆积的肮脏农具,是糊着破烂报纸的墙壁,是那扇永远从外面被锁死的、被几根木条钉死的窗户。
她颤抖地抬起手。
那手瘦骨嶙峋、布满老茧和新旧伤痕。
手臂上,几乎看不见一块好皮。
青紫交错的淤痕和结痂的伤疤纵横交错,那是她十年里无数次试图逃出去,但未能成功的伤痕。
她不是死了吗?
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血液顺着额头流下的触感仿佛还在。
唐以文咬着牙坐起身,意识慢慢归拢。
她想起来了!
那养父母为了点粮食,把她卖给了村东头的张癞子。
她不肯屈服,最终在墙上一头撞死。
死后,令人窒息的真相涌进她的脑海——她,唐以文,军区司令唐靖的千金,原来不过是一本名为《幸福年代》的年代文里的悲惨炮灰。
她的天真,她的悲惨,她十年非人的折磨乃至最终的惨死,都只是为了衬托女主角蒋梦涵的幸福美满!
是蒋梦涵,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甜甜叫她“以文姐姐”的玩伴,在六岁那年,故意将她骗到人贩子面前!
是蒋梦涵,在她父母失去女儿的悲痛交加中趁虚而入,占有了她的一切!
而她真正的家人,却在仇人的虚情假意下,渐渐模糊了她的影子。
上辈子至死都在寻找她的哥哥被那个毒妇陷害,最终意外身亡!
上辈子的她,逐渐忘却了儿时幸福的记忆,只记得她从来不叫李小花,她叫唐以文!
恨!
蚀骨焚心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最初的迷茫和震惊!
那不是梦!
那滔天的怨愤和不甘,竟然真的撼动了命运!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六岁这年,回到了被卖给村里那个老光棍的前一夜!
“呵……呵呵……”她干裂的唇瓣间溢出沙哑的笑声,目光中带着泪,带着痛,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默默忍受、一次次逃跑又一次次被抓回毒打的李小花!
她是唐以文!
她要逃出去!
她必须逃出去!
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一定要成功!
她要回到京都,回到父母和哥哥身边,撕开蒋梦涵那副伪善的皮囊,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亏欠她、伤害她的人,别想好过!
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这具枯瘦的身体点燃。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太急,眼前一阵发黑,瘦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长期的虐待和营养不良,让这具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唐以文扶着墙壁,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极了在雪地里濒死反扑的狼崽。
不能硬碰硬,李老栓力气大,王翠兰撒泼耍横是一把好手,她打不过。
上次的死亡,换来了这一次的先知。
她记得,今晚王翠兰会假惺惺地拿来一个掺了点油腥的窝窝头,告诉她“喜事”,然后李老栓会把门彻底锁死,防止她逃跑。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必须在被关进去之前逃走!
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外面传来了王翠兰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知道她又和谁家吵了架。
过了一会,又传来李老栓沉闷的咳嗽声。
唐以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凭借记忆,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下摸出了之前藏起来的半块铁片。
铁皮经过反复的打磨,虽然不够锐利,但是边缘有着冷硬的金属光芒。
这是她无数次逃跑计划里准备的“武器”,还没等用上,她就死了。
她摸摸铁片,心里暗暗祈祷。
这一次!
这一次一定要保佑我成功!
她又将那床硬的硌人的破被子卷了卷,塞进自己的破衣服里,弄成一个人形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希望能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单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锁头被拨动的哗啦声,以及王翠兰那特有的、尖利的嗓音:“死丫头!
躺尸呢?
还不滚起来!
老娘有好事告诉你!”
唐以文的心脏骤然收紧,她迅速躲在门后,握着铁片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王翠兰端着个破碗走了进来,看到“蜷缩”着的背影,嫌弃地啐了一口。
“呸!
真是个讨债鬼!
养了你十年,就知道吃白食!
明天就给老娘滚出去,好歹还能换点粮食……”她一边絮絮叨叨地骂着,一边走近,似乎想用脚踢醒“她”。
就是现在!
唐以文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弹射而起!
她举起手中的铁片,毫不犹豫地朝着王翠兰狠狠划去!
“啊——!”
王翠兰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音的后半截被唐以文眼疾手快地拿枕头堵了回去!
王翠兰表情惊恐,她手臂上被划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溢出鲜血。
惊恐交加之下,她不断地挣扎,但是有心无力。
挣扎只是加剧了鲜血的流动速度。
唐以文全身爆发出了狠劲,她死命地捂住王翠兰的嘴,不管她如何抓、掐就是不放手!
渐渐的,王翠兰没了动静。
唐以文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面,没死,还有气。
应该是晕过去了。
她浑身是汗,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李老栓还在外面,她还得再解决一个!
唐以文悄悄顺着门边溜出去,李老栓在后院,还没看见她。
她转身拿起了烧火棍,躲在一个死角 等着李老栓过来。
“当家的!
咋回事!
跟她磨叽啥!”
李老栓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嗓子,半天没听见王翠兰的声音。
他心下纳闷,走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就在现在!
唐以文猛地举起那足有她手臂粗的烧火棍,狠狠地砸向李老栓的后脑勺。
这一下用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踉跄了一下,紧跟着又死命砸下去好几下!
李老栓像软泥一样趴在地上,人事不知。
唐以文咬紧牙关,满眼全是泪水。
她不敢耽搁,迅速找来几根麻绳将两人的手脚牢牢捆住,嘴巴也塞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脱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首到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西肢恢复了一点力气。
不能停!
必须马上走!
她挣扎着爬起来。
目光扫过昏死的李老栓和王翠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她熟门熟路地摸向王翠兰藏钱的小木匣。
里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毛票和十来块钱。
唐以文毫不犹豫地将所有钱票一扫而空,塞进自己破烂的内衫口袋里。
她又踉跄着跑去厨房,找到一个破旧的布袋子,将米缸里所剩不多的糙米全部倒进去,又拿了几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
这些,是她活下去、逃出去的资本!
就在她收拾好一切,准备拉开院门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老栓!
栓子家的!
睡下了没?
开开门,有点事跟你们说!”
是李村长!
唐以文的动作瞬间僵住,稍稍放松的神经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她的手还搭在冰冷的门闩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村长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如果被发现……她绝对会被抓住,下场会比上辈子更惨!
逃跑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却在临门一脚被彻底堵死!
院门外,村长似乎等得不耐烦,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门板:“听见没有?
快开门!”
唐以文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绝望和求生的本能疯狂交织。
怎么办?!
开,还是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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