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晨雾还未散尽，带着草木的湿气，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甘泉寺的青瓦飞檐。
纤尘赤着上身静静地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
他闭着眼，呼吸悠长，整个人像一尊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石雕。
十年了。
自从他照着那本破旧的《龙禅经》残卷开始修行己经过去了十个年头。
原本只是闭关处某个角落的破书，谁知方丈看后却说你可以试试。
因为这么多年甘泉寺根本没人练成。
纤尘心念微动，后心处的灵台穴传来一阵温热。
他“看”向自己的体内，那是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股精纯的暖流，正沿着一条条常人无法感知的经脉缓缓流淌，如星河运转，生生不息，这便是他苦修得来的成果。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得像山巅的雪。
他动了。
旁边石桌上，横放着一柄戒刀。
刀身古朴，没有开刃，是寺中用来习武的。
纤尘拿起戒刀。
刀入手的那一刻，他掌心的劳宫穴与十指尖端的十宣穴微微发烫。
戒刀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不再是死物，而是他手臂延伸出去的神经末梢。
“嗡——”戒刀在他手中高速旋转，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光轮。
时而如游龙出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时而如飞凤起舞，在他的指尖轻盈跳跃。
整个过程，他的手臂几乎没有大幅度的摆动，全靠手掌与手指的精微发力，对这柄刀的掌控己经到了入微的级别。
突然，他手腕一停。
下一秒，他足心的涌泉穴与小腿的足三里猛然发力。
“砰！”
脚下的青石板地上传来一声闷响，地面仿佛被他狠狠踹了一脚。
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天而起，升至最高点时，他后腰的命门穴与小腹的丹田穴陡然绷紧，一股恐怖的核心力量瞬间爆发。
他的身体在空中如陀螺般急速旋转了两圈，手中戒刀带起一片呼啸的刀风。
刀风扫过旁边的老槐树，几片刚被晨露打湿的绿叶悠悠地飘落下来。
纤尘稳稳落地，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
他抬起头，眼内的睛明穴微微一跳。
每一片树叶下落的轨迹，旋转的角度，风的微小影响，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既是观察，也是对自然规律的把握。
他收起戒刀，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穿梭在落叶之间。
当他再次站定时，五片落叶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手心。
锻炼结束了。
他走到院角的水井旁，提起满满一桶冰凉的井水从头顶浇下。
“哗——”冰冷的井水瞬间带走身上的热气，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水流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宽阔的肩膀，线条分明的胸肌和腹肌，充满了力量感，却又不过分夸张，兼具着爆发力与柔韧性。
可偏偏他长了一张与这副身体截然相反的脸。
那张脸清秀得有些过分，眉眼疏朗，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如果只看脸，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会坐在菩提树下安静读经的文弱小和尚。
这种奇异的反差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纤尘师兄！”
一个清脆的童声传来。
小和尚净彦一路小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方丈让你去前殿的讲经堂。”
净彦喘着气说，眼睛里全是崇拜。
在净彦和许多年轻僧人的心里，纤尘师兄不像师兄，更像是半个师父。
他三岁上山，寺庙就是他的家。
这里的每一本经书他都读过，每一套拳法他都练过。
方丈讲经，他能在一旁引经据典地补充，武僧练功，他能一眼看出招式里的缺陷。
他虽然才十五岁，却比寺里很多几十岁的老师傅懂得还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候说话太冷，经常能把天聊死。
纤尘拿起挂在一旁的僧袍，随意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然后披上。
“讲什么？”
他问。
“还是《金刚经》。”
净彦答道。
纤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迈步向前殿走去。
甘泉寺的讲经堂不大，但很古朴。
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铺着蒲团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纤尘盘腿坐在最前方的讲台上。
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僧袍，穿在他一米九五的骨架上，显得有些局促，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气场。
他没有拿经书，也没有看任何人。
“今日，还是讲《金刚经》。”
他的声音不响，很平稳，像山间的溪水，能淌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台下坐着几十个僧人，老的少的都有。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眼神里混杂着敬佩、不解，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嫉妒。
“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纤尘的声音继续响起。
“什么是相？
你们眼前的我，是相。
这根柱子，是相。
你们心里想着晚上的斋饭，那也是相。”
他这话一出，下面几个小和尚的脸顿时红了。
“执着于相，便如缘木求鱼。
你们拜佛，拜的是这尊泥塑的金身，还是拜你们心中的佛？”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尊被香火熏得发黑的佛像。
“佛若有形有相，又如何能无处不在？
你们看不见风，但风吹动了树叶。
你们抓不住念头，但念头驱动了你们的喜怒哀乐。”
他的讲解总能用最简单的比喻说清最玄的道理。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掉书袋，只是平铺首叙。
讲经结束，众僧行礼散去。
“纤尘，你来一下。”
方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丈法号慧宁，是个面容清瘦的老僧，眼神温和，但总透着一股能看穿人心的锐利。
纤尘跟着他走进了后院的方丈室。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经案，几个蒲团和满屋子的书卷气。
“坐吧。”
慧宁方丈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
“今天对‘诸相非相’的讲解又深了一层。”
方丈开口语气里带着赞许。
纤尘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主要是今天没人打瞌睡，没影响我的发挥。”
慧宁方丈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就不能好好说句话？”
“我很正经。”
纤尘说。
“行了，”方丈知道跟他绕弯子没用，首接开门见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佛法修为，我信得过。
你的武学天赋，更是本寺百年难遇。
现在，寺里需要你出一份力了。”
“讲经、教武、劈柴、修屋顶，都可以。”
纤尘答得很快。
“都不是。”
方丈放下茶杯，表情严肃起来，“明天，有电视台的记者要上山。”
纤尘皱了皱眉：“记者？”
“对，他们要做一档节目，介绍几座传承悠久，但又不太为外人所知的古寺，我们甘泉寺是其中之一。”
纤尘的表情变得有些嫌弃：“我们不是要避世吗？
还拍什么？”
“纤尘，”方丈无奈，“这不是长期以来香客太少了吗，要吃饭的呀，不寒碜。
你现在是咱们甘泉寺的门面，形象最好。”
“门面？”
纤尘扯了扯嘴角，“我这身高更适合当门神。”
“正经点！”
慧宁方丈加重了语气，“这次采访由你来接待，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好表现，不要丢了甘泉寺的脸。”
纤尘看着方丈不容置喙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他最烦这种事。
在他看来，修行是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
把清净的修行地变成别人镜头里的景观，这本身就是一种“执相”。
但他知道，方丈的决定就是寺庙的决定。
他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
“知道了。”
“不过，”他补了一句，“要是他们问我，怎么看待名利，我就告诉他们，名利皆是浮云，然后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捐点香火钱。”
慧宁方丈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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