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潇天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第N次怀疑自己当年填选调生志愿时，是不是被办公室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柳絮迷了眼。
"潇天，302会议室，王局让你过去一趟。
"办公室副主任刘姐的声音像老式打印机，带着点卡纸的顿挫感。
张潇天"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磨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他刚入职三个月，在青溪县政府办综合科当科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种汇报材料、会议纪要、通知文件死磕。
而王局，王建军，政府办一把手，以脾气火爆和爱说"落实"二字闻名——据说他开会时每说三个词就得夹一个"落实"，以至于办公室的人私下里叫他"落实局长"。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脏，张潇天敲开了302会议室的门。
王建军正坐在主位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面前摊着一份文件，封皮上"青溪县关于推进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的实施方案"几个字格外醒目。
"小张，坐。
"王建军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像探照灯，扫得张潇天后背发紧。
张潇天刚坐下，就听见王建军慢悠悠地开口："这份方案，你昨天给我的初稿，我看了。
"来了。
张潇天心里默念。
新人写材料，被领导批是家常便饭。
他己经做好了迎接"逻辑混乱""重点不突出""缺乏可操作性"等标准评语的准备。
谁知王建军话锋一转："你在方案里写，要让示范村的老百姓不仅腰包鼓起来，脸上笑起来，心里暖起来——这话写得不错，有温度。
"张潇天愣了愣，刚想谦虚两句，王建军突然把文件往前一推："但你在资金测算表里，把给李家庄修文化广场的预算算成了十八万？
""是、是的王局，我查了市场价，结合广场面积和用料...""你去过李家庄吗？
"王建军打断他。
张潇天哑火了。
他没去过。
综合科的活儿太多，他入职三个月，除了跟着同事去附近的村开过一次会，大多数村子只在文件里见过。
"李家庄村口那片地，去年汛期被雨水泡过，地基软得很。
要修广场，得先做地基加固，这笔钱你没算进去。
"王建军指了指文件，"更重要的是，李家庄的老支书上周来汇报，说老百姓更想要一个便民服务站，方便代缴水电费、取快递，你这文化广场，是拍脑袋拍出来的？
"张潇天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
他确实是根据其他示范村的模板套的，没考虑李家庄的实际情况。
"基层工作，最怕的就是纸上谈兵。
"王建军的语气缓和了些，"你记住，咱们写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老百姓脚下的路、手里的钱、身上的暖。
下次写方案前，先问自己三个问题：去没去过现场？
问没问过群众？
想没想过后果？
"这"哲学三问"像三颗钉子，狠狠钉进了张潇天心里。
他站起来，腰弯得像虾米："王局，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李家庄调研，重新改方案。
""去吧。
"王建军摆摆手，"下午五点前，我要看到修改稿。
还有，去财务科借辆自行车，村里路不好开车，骑车接地气。
"走出会议室，张潇天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己经汗湿了。
他去财务科借了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座上还粘着块没清理干净的口香糖。
"潇天，去李家庄啊？
"门口保安大爷探出头，"路上当心点，过了三道桥那段路，有个陡坡，去年摔过好几个骑车的。
""谢谢大爷！
"张潇天笑着应道，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刚才被批评的沮丧劲儿散了不少，反而生出点莫名的斗志。
他掏出手机，给林晚发了条微信："刚被王局上了一课，现在去李家庄调研，下午可能要加班改方案，晚上约饭估计得推迟啦。
"林晚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在县医院当护士，也是他处了三年的女朋友。
消息刚发过去，就收到了回复："没事，注意安全，我夜班食堂给你留了红烧肉。
对了，骑车慢点，别学你上次追公交把裤子磨破了。
"张潇天看着微信，忍不住笑出声。
蹬上那辆"嘎吱作响"的自行车，朝着城外的方向骑去。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麦田的清香，他突然觉得，这份每天被材料淹没的工作，好像也藏着点不一样的意义。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李家庄之行，不仅让他改好了一份方案，更让他一头撞进了青溪县官场的暗流里——那片看似松软的地基下，埋着的可不止是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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