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的春末,阳光己初具夏日的脾性,晒得人骨头发酥。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蜂蝶乱舞,一派太平盛世的慵懒景象。
七公主姜雪宁就歪在临湖的贵妃榻上,一身鹅黄软烟罗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却也似没骨头般软塌塌地陷在锦垫里。
她半阖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旁小几上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似睡非睡。
不远处,两个小宫女正低声嚼着舌根,无非是哪个宫的娘娘新得了一匹好料子,哪位世子又作了首新诗。
声音细细碎碎,混着花香暖风,是最好的催眠曲。
然而,这曲调里混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姜雪宁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仿佛对不上焦距的杏眼,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眼角的余光里,一个穿着深青色太监服侍的身影,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却又极力想显得正常地穿过连接后宫与前朝的那条汉白玉宫道。
那方向,首指御书房。
那是专司传递边境军报的太监。
他的脚步,比平日更急、更沉。
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在姜雪宁心湖里荡开,旋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慵懒地翻了个身,宽大的袖摆拂过,险些将那盘葡萄带落在地,引得旁边侍立的贴身宫女阿月低呼一声,慌忙扶稳。
“唔…”姜雪宁发出小猫似的呢喃,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这日头,真是愈发的惹人困了。”
声音娇软,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个被宠坏了的、不知愁滋味的金枝玉叶。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带着笑意插了进来:“哟,昭阳公主这是还没睡醒呢?
也是,这般好春光,不拿来睡觉倒是可惜了。”
来人珠翠环绕,香风扑鼻,正是如今后宫风头正盛的高贵妃。
她笑容满面,眼底却没什么温度,目光在姜雪宁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上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姜雪宁抬起眼皮,像是费了点劲才看清来人,软绵绵地唤了声:“贵妃娘娘。”
说着,又要往下倒,似乎连行礼的力气都欠奉。
阿月连忙在一旁低声提醒:“公主…”高贵妃用绣着金线的团扇掩了掩唇,笑道:“免了免了,瞧咱们昭阳公主这娇弱劲儿,真是我见犹怜。
陛下就是太宠着你了,才纵得你这般贪睡,将来若是嫁了人,可如何伺候翁姑夫君呐?”
这话里的刺,裹着蜜糖递过来。
姜雪宁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只蹙了蹙眉,像是被“嫁人”两个字烦到了,又像是单纯被吵了清梦不高兴。
她拖长了调子,软软地抱怨:“娘娘就爱打趣我…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在我这园子里晒太阳自在。
再说了,父皇才舍不得我呢。”
她说着,又拈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晶莹的汁水染湿了她纤白的指尖,她浑不在意,反而显得更加漫不经心。
高贵妃被她这副油盐不进、只知道依仗圣宠的模样噎了一下,心中暗骂“烂泥扶不上墙”,面上笑容却不变,又夹枪带棒地说了几句闲话,见姜雪宁不是“嗯”就是“啊”,要么就对着葡萄较劲,自觉无趣,终是扭着腰肢走了。
香风远去,阿月悄悄松了口气。
姜雪宁却保持着剥葡萄的姿势,眼神空茫地落在湖面的粼粼波光上。
边境急报…那位冷面将军谢珩,此刻又在何处?
是正在沙场点兵,还是在京中的将军府里?
她想起几日前偶然听到父皇与心腹臣子的低语,似乎北狄近来有些不安分,小股骑兵屡屡犯边。
方才那太监的急切,是否与此有关?
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像初春的寒烟,缠绕上心头。
但这感觉很快被她驱散。
她现在是昭阳公主姜雪宁,受宠、娇纵、懒散,脑子里只该想着时新衣裳和可口点心。
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檀口,甘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
“晒得头晕,”她声音愈发懒怠,朝着阿月伸出手,“扶我起来,回宫罢。
这太阳,忒毒了些。”
阿月连忙搀扶起她仿佛柔弱无骨的身子。
姜雪宁借着阿月的力站稳,目光最后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旋即收回。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任由宫人簇拥着,一步三摇地朝着自己的昭阳宫走去。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慵懒的步态,仿佛真的对世间万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趣。
唯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己悄然绷紧了一分。
这盛世长安的金色阳光之下,阴影,或许正在无人可见之处悄然滋生。
(第一章 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