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炮声将陈牧惊醒。
一股混合硝烟、血腥和雨水的刺鼻气味冲入鼻腔,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家中洁白的天花板,而是灰暗低垂的天空,冰冷的雨点无情地打在脸上。
身下不是家中大床,而是泥泞不堪、浸满血水的土地。
“大人,您醒了!”
“太好了!
俺还以为您……”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牧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湿透、满脸烟灰血污的年轻士兵,正跪在自己身边,头上裹着的破布还在渗血,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士兵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深色号褂,胸前写着一个模糊的“勇”字。
大人?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大清……绿营都司……大渡河……石达开……死守……穆彰阿。
这不是历史书上的名字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肩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肩膀被粗糙地包扎着,血迹己经渗透了布条。
身上套着一件厚重的、被雨水浸透的官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大人,您别乱动!
刚才炮弹离得太近,您被震晕了,磕破了头,碎片还划伤了肩膀。”
小兵急忙扶住他,语气焦急。
借助小兵的搀扶,陈牧勉强半坐起身,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瞬间忘记了疼痛。
他正处在一处简陋的野战工事后面。
周围是无数和他一样穿着清军号褂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蜷缩在泥水里,抱着老旧的火绳枪或是刀矛,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工事前方,是汹涌咆哮的大渡河。
浊黄的河水如同奔腾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惨白的浪沫,令人望而生畏。
河对岸,景象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岸边,旌旗混乱却数量众多,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面残破的“石”字大旗,在风雨中顽强挺立。
许多人衣不蔽体,面有菜色,但依旧保持着某种简陋的阵列。
那是陷入绝境的军队,一股悲壮而绝望的气息即使隔着一道天堑,也扑面而来。
太平军!
翼王石达开!
那些不属于原身的记忆自动浮现,与陈牧自己的现代认知融合。
他是一名来自后世的普通人,在刷抖音时,收到一份问卷调查,问如果穿越过去,是否愿意坚守大渡河。
刷短视频刷的真专注的陈牧,满脑子都是红军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的故事,一下没反应过来,判断错了敌友,点下确定,再睁眼就是眼下。
现在,他是大清西川绿营军属下的一名汉人都司,陈牧。
一个不受上司穆彰阿待见的汉人都司。
一个即将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名字。
被扔在这大渡河最前沿的险滩,奉命围堵石达开。
军令如山!
“放走一个长毛,全队皆斩”。
而对岸,是穷途末路却仍有三西万之众的太平军精锐。
历史的画面与现实重合。
他知道,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石达开兵败大渡河,为保全部下性命,舍命就义,最终被凌迟处死,部下数千余人亦被清妖屠戮殆尽。
而他自己,这个小小的都司,就是清军手中那把刀。
守,先不说守不守得住。
那也是腐朽清廷的走狗,历史的罪人。
但是不守。
恐怕现在就要死。
一股冰冷的绝望攥紧了他的心脏。
“水,给我水。”
他沙哑地开口。
一旁的小兵,是他的亲兵之一,叫王大山。
王大山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囊凑到陈牧嘴边。
水里混着一股土腥味和汗臭味,但陈牧也顾不得了,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稍微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马蹄声踏破泥泞而来。
一队盔明甲亮、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材肥胖、穿着高级军官棉甲的中年满人,停在了他的工事前。
为首的军官用马鞭挑剔地指着工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酷。
陈牧的记忆立刻认出了来人。
参军穆彰阿,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将他逼到这个境地的人。
穆彰阿的声音尖刻,拖长了调子,“陈牧,怎么样啊?
没让长毛的炮吓破胆子吧?”
“你这脑瓜子以后不会漏水吧?”
他身后的戈什哈们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
王大山和周围几个士兵下意识地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陈牧深吸一口气,压下原主记忆中对此人的恐惧和厌恶,挣扎着站起来,等艰难的行完礼后,穆彰阿才用马鞭虚按了一下。
穆彰阿不耐烦地挥了挥马鞭,“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本将军就是来提醒你,王爷和骆大人可是有严令。”
“你这紫打地,要是溜过去一个长毛……”他顿了顿,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目光扫过陈牧和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
“那你陈守备的脑袋,还有你这些汉奴才的脑袋,可就都得搬家,一起垒成京观了。
明白吗?”
赤裸裸的威胁和种族歧视,让陈牧心头火起,却也让他更加冰冷地意识到处境的绝望。
“末将。
明白。”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哼,明白就好。”
穆彰阿鄙夷地哼了一声,调转马头。
“好好守着吧,陈都司。
你的脑袋和长毛的脑袋,本将军总要带走一样,哈哈哈!”
说完,他带着一阵嚣张的笑声和马蹄声,扬长而去。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工事。
士兵们的头垂得更低了,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陈牧靠在冰冷的工事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随手将王大山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分给面前经过的伤兵。
看着对岸那面在风雨中飘摇的“石”字旗,又回头看了看穆彰阿消失的方向。
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个熟知这段悲剧历史的后世者,无法眼睁睁看着数万人走向既定的屠宰场,更何况其中还牵连着自己和身边这些无辜士兵的性命。
造反?
放水?
他手下只有几百个饥寒交迫、士气低落的绿营兵,对面是绝境的猛虎,身后是更凶恶的清军主力和大清王朝。
该怎么办?
叮!
每日结算系统己激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