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中谎言

我一直以为是钱的问题。

直到我撞见他用罗曼尼康帝漱口——

那瓶酒抵我一年收入。

原来，金尊玉贵，才是真正的沈砚舟。

朋友笑他: 沈少装穷六年，什么时候才腻味?

他漫不经心甩出黑卡: 急什么，订婚后再说。

我没有哭闹，转身订了去 M 国的机票。

他订婚那天，我飞过太平洋，抛下六年爱恋。

他中途抛下一众宾客，留下一片哗然。

两年后，我挽着影帝走红毯时，他站在人群里，眼神疯得可怕。

1

帮沈砚舟捡起手机时，我的视线被一条微信定住。

翟: 明晚绯色公馆，808 包厢。

绯色公馆是帝都顶级会所，进出的人非富即贵。

没想到他这次的客户还挺豪。

消息很快被黑色屏幕覆盖。

身旁的男人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小憩，柔和灯光勾勒出他的棱角分明。

我犹豫着，点开许久没有联系的经纪人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

许姐，明晚绯色公馆的请帖还有吗?

自从上次我拒绝了一档恋综节目后，经纪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没想到，这次她回得很快。

你终于想通了?这次晚宴有不少导演和老总会出席，记得给人敬酒。

……好。

我一向反感这类应酬，平时能躲就躲，但是最近沈砚舟很忙，说是在跟一个大项目，经常满身倦意地回来，以他的身份去绯色公馆必然要喝不少酒，我有点担心。

这不情不愿的语气又一次引来许姐的信息轰炸。

江晚，你怎么这么倔呢?为了那个穷小子，你挑三拣四，恨不得离其他男艺人丈远，现在连基本的应酬也不参加了吗?

这些年你在娱乐圈一直不温不火，就是你任性的后果娱乐圈不是善地，别仗着现在年轻貌美，后面多的是人想踩你上去

没理会这些陈词滥调，我发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邀请函记得发我哦~

自从大一那年签约出道，许姐就开始带我。

虽然她总嫌弃沈砚舟没钱没势，爱撺掇我和其他男艺人炒 CP，但从没强迫我做不愿做的事。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我只想站着把钱挣了。

现在，男朋友已经在卖力搬砖，我更不能落后了。

要不然，买房子的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

2

因为临时决定出席晚宴，我一时借不到合适的礼服。

十线小花就是这样，咖位不足，时常被品牌方拒绝。

看似光鲜亮丽，其实连买礼服的钱都拿不出来。

听完对面的婉拒，我无奈挂掉电话，叹息着翻出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礼服。

还有，一条施华洛世奇项链。

项链是沈砚舟一年前送的生日礼物，我挑的款式——INFINITY 永恒爱意。

绯色公馆门前人流如织，星光璀璨。

我提着裙摆下了车，迎面就感受到许姐眼中的嫌弃: 江晚，你当这是城中村吃席呢?没见过哪个明星混成你这样的。

她扯开我领口的薄纱: 露锁骨你全身上下也就美貌能跟人拼

走过红毯，我被领到一处大厅。

来时早有预料，打过招呼后，我自觉挂上笑容，恭恭敬敬地敬了一圈酒。

这样的宴会，向来不缺你情我愿的交易。

许欣: 周导，这是我手下的艺人江晚，她特别喜欢您导的戏，一直想向您请教呢。

当对方的手探向我腰时，我装作取餐，若无其事地侧身躲过。

娱乐圈从来不只看脸蛋和实力，要不然也不会有人靠骂名上位，有人因清白沉寂。

因为热爱演戏，我踏入这个圈子，却始终格格不入。

不单单是因为沈砚舟，也是因为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几杯酒下肚，我借口补妆离开了大厅。

808 包间正好在同一层。

我沿着走廊穿过一扇扇窗，浮华与喧嚣被重重阻拦，直到厚实的地毯也遮掩不住脚步声，发出低沉的叹息。

房门半掩着，我略一扫视，就发现了沈砚舟。

没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此时，他正慵懒地霸占着整张沙发，举杯品酒，长腿闲适地搭在沙发另一头。

我新奇地打量他，仿佛不认识一般，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沈少，这批酒怎么样?

一般般，能漱口。

那道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她熟悉的嫌弃语气。

笑死，用罗曼尼康帝漱口的沈少爷，什么时候结束你的贫穷贵公子剧情?看你穿着这身破布品红酒，简直辣眼睛。

不是，哥们都退役了，你的角色扮演游戏还没结束?

听说，那小明星最近因为推了一档恋综被公司雪藏了，真的假的?

这姑娘可以啊，挺有原则。

说实话，我突然对这个姑娘同情起来。恋爱六年，连男朋友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可怜见的。

我看沈少在演技上很有天赋，比那姑娘强。哪天公司倒闭了，可以考虑往娱乐圈发展发展，一个奥斯卡绝对少不了哈哈……

里面笑闹不断，我却浑身僵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几分不可置信，几分恼怒。

我抬起手，想要推开那道门，却见沈砚舟倾身将手里的酒杯满上。

优越的五官和身上的着装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那身西装是我托人定制的，布料虽不好，但胜在穿着舒适。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到千元的礼服，再看向男人身上三千多的西装，嘴唇紧抿。

一瞬间，我想直接冲进去大声质问，但是全身像灌了铅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真是造孽啊，怪我当初注资外卖平台前，提议扮成外卖员做市场调查，现在好了，你都快订婚了还没和人家摊牌，不会真爱上了吧?

沈砚舟轻轻嗅闻手里的红酒，闻言，朝问话的男人瞥了眼: 瞎说什么?

我就是同情那姑娘，你说你又不娶人家，这么拖着算什么事儿?

沈砚舟放下手里的酒杯，懒懒看过去: 翟佑铭，别管太多了。

行，翟佑铭嘴唇微勾，瞟了他一眼，算我多管闲事。下次再半夜让我帮你那小明星控评，算你双倍的账。

众人起哄: 算少了，沈少可不缺这点钱。

翟佑铭没理会: 什么时候摊牌?

沈砚舟拿酒的动作一顿: 订婚后吧。

确定是季家小姐?

嗯。

当面说吗?会不会不好，万一闹上热搜怎么办?

要不诈死，然后金蝉脱壳?

你当是拍电影吗?还诈死。要我说，直接消失得了，反正江晚这种小明星，以后也不可能接触到我们这个圈子。

到时候给笔钱，毕竟跟了你六年。

里面的人说得轻松，就像在讨论售后赔偿。

这些话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响彻在耳边，轰隆隆地震颤了整个世界。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

期望沈砚舟能开口反驳，说她不是别人，说她是沈砚舟交往了六年的女朋友，说他们以后是要结婚的……

可是，没有，一句也没有。

冷气顺着麻木的四肢袭来，冻得我全身发颤。

3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我能想象自己此时的狼狈。

躲进附近的洗手间，我颤抖着手给自己补妆，但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润湿的镜面上是一双哭红的眼睛。

原以为沈砚舟从来不提结婚，是因为钱的问题，是怕影响两人的事业。

有一次我和他约会被狗仔拍到，当时公司内部议论纷纷，连她去厕所都能听到自己的卦。

笑死了，你看到江晚脖子上的项链了吗?

我早就想说了，是施华洛世奇吧?我助理都嫌掉价，她还天天戴出来。

你说她到底在傲什么，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比不上我一个手镯，混得还不如我呢

对呀，光漂亮有什么用?听说她男朋友只是一个普通白领，没钱没权，选个礼物都这么廉价，估计对她也没多爱。

当时，我猛地推开隔间门: 礼物珍贵在心意不在价签，就像教养珍贵在骨子里不在嘴上，你说呢?

那天回去，我抱着他问: 反正我也不红，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公开吧?

沈砚舟原本含笑的眼睛，突然掠过一丝复杂，最后只说了一句先等等。

我以为他是想等热度消退，等他事业稳定，等婚房备好再正式求婚。

可我没有看懂他眼中的神色，大约是在嘲弄。

笑话我的天真、我的愚蠢、我的一厢情愿。

一直以来，我都小心呵护着他的自尊，生怕无意间伤了、碰了。

没想到，我的维护和担忧，在他那里只是多此一举，他早就计划从这场游戏中脱身。

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我无声大笑，眼泪簌簌落下，沾湿了胸前的项链。

这场黑色幽默窒息得我喘不上气，我低头看向那条心形项链。

抬手，摘下。

许欣的电话打来，我声音如常地接通: 许姐?

你在哪呢?周导找你谈合作呢，赶紧过来

我按了按眼圈周围的红痕，应道: 我马上过去。

4

我吐了。

狼狈地趴在洗手台前，胃里的东西灼烧着喉咙。

沈砚舟站在我身后，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递来水杯: 喝点水。

之前，宴会还没结束，许姐拉着我重新回到大厅。

我化悲痛为酒量，一不小心喝多了。

许姐扶着一身酒气的我，给沈砚舟打电话。

下班了吗?晚晚喝醉了，人在绯色公馆地下车库等你。

我马上过去。

隐约听到那边有声音问他: 去哪儿?

女朋友醉了，我过去接一下。

刚刚还……这会儿又叫上女朋友了?

没等我听清，那头已经挂断了。

沈砚舟将我抱回两人合租的出租屋。

不大的卧室里，只能放下一张一米五的大床。

上面盛放过无数个日夜的温存与爱恋……

不，或许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许姐总说我没有上进心，刚刚出道就和他恋爱，为了他连事业都不顾了。

那时的我还在象牙塔，天真地以为爱情和事业都能靠努力换取，贪心地不想放手。

哪怕每天累得直打瞌睡，也要和他视频聊天。

为了多陪陪他，我经常等他睡下了才乘最晚的航班离开。

能选择时，总是挑时间最短、距离最近的活动。

为此，还挨了许姐不少白眼。

现在想来，终究是错付了。

吐过之后，醉意醒了大半。

趁他去买醒酒药的空档，我翻出刚刚收到的消息。

没有在公司职员名单中查到沈砚舟的名字，户籍系统中也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难道没有一点是真的吗?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想呼喊却不知该喊谁。

胃里再次翻涌，恶心欲吐。

门被打开，我抬头看去，沈砚舟已经提着药回来，微微喘着气。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在我脸上徘徊，薄唇微抿。

怎么，还是难受?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

看他冲泡药剂，我目光沉默，好像自己从来没看清过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总有一种从容的气度，却常常被我误作温和，以为是性格所致。

却从未联想，这也许是上位者油然而生的气势。

也许是我眼中的陌生惊动了他，那双幽深的黑眸带上了几分询问。

我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想起第一次约会时，他就是这样递给我一杯热奶茶，说: 小心烫。

那时候的他，连一杯奶茶都要反复确认温度，生怕我喝得不舒服。

我伸手接过水杯，水杯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我的眉眼。

热水混合着苦涩灌进我的四肢百骸，却暖不了我半分。

沈砚舟。我轻声叫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抬眼看我，黑眸里盛着关切，像是真的在担心我。

我们……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什么时候结婚?

他手指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

……再等等。他低声说，嗓音有些哑，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是这句话。

六年来，每一次我问，他都是这样回答。

再等等。

等他足够有钱，等他的事业稳定，等他……

可他明明什么都不缺

我忽然笑了，仰头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和苦水一起滑落的还有眼泪。

见到我哭了，他神色明显慌乱起来，又没说不结婚，怎么哭了?等这段时间忙完，我们……

开玩笑的。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就是喝多了，随口一问。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哄小孩一样。

别想太多，先休息。

——看，他甚至不敢接我的话。

浴室的水声响起，我坐在床边，盯着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得可笑。

六年的感情，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我拨通号码。

喂，酒醒了?电话那头，许姐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

你之前说的那个海外进修的事……我顿了顿，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我答应了。

许姐沉默了一瞬，时间呢?

我看向浴室的方向，水声依旧，沈砚舟的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模糊而遥远。

6 月 6 日。我说，就那天吧。

——6 月 6 日，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出行。

也是他和季家千金订婚的日子。

挂断电话，我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候，我们还挤在这张一米五的床上，他抱着我，说: 晚晚，等我们有钱了，就换一张大床，让你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

我笑着问他: 那要是永远没钱呢?

他捏了捏我的脸，说: 那就一直挤着，挤一辈子。

——原来，他口中的一辈子，是有期限的。

浴室的门开了，沈砚舟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他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问: 还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