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精神病院三楼的铁窗，总是把下午的阳光切成一块一块的，像董鑫每天吃的、没什么味道的馒头。
他盘腿坐在病房角落，背靠着墙，怀里抱着个掉了耳朵的陶瓷兔子 —— 那是他妈生前给他买的，现在兔子肚子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黑灰，是当年家里着火时蹭上的。
“岳将军，您歇会儿吧，喊一下午‘还我河山’，嗓子不疼啊？”
董鑫用手指头戳了戳空气，语气像哄小孩似的。
旁边床的老张头正啃着苹果，闻言含糊不清地笑：“小董又跟‘老朋友’聊天呢？
今天是岳将军还是李太白啊？”
董鑫没理老张头，反而把耳朵贴在墙上，跟个偷听墙角的小偷似的，过了会儿突然皱起眉：“孔先生，您说的‘礼崩乐坏’我懂，可隔壁护工小李姐跟王医生搞对象，这不算‘失礼’吧？”
“咚 ——” 门被推开，护工赵大姐端着药盘走进来，看到董鑫这模样，没好气道：“董鑫，吃药了！
别整天对着墙嘀咕，那墙又不会跟你说话。”
她把白色的药片和温水递过去，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又有点藏不住的同情 —— 这孩子三年前还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家里着火后就成这样了，每天跟空气对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董鑫接过药片，却没立刻吃，反而举着药片问空气：“李太白先生，您喝不喝酒？
这药片跟您的酒比，哪个好喝？”
赵大姐翻了个白眼：“喝喝喝，就知道喝！
再不吃药，今晚又得绑束缚衣！”
这话管用，董鑫立马把药片塞进嘴里，咽下去后还砸了砸嘴：“味儿真不怎么样，比我妈做的咸菜差远了。”
提到妈，他眼神暗了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瓷兔子的黑灰，又突然笑起来：“妈，您今天做的红烧肉真香，我吃了三碗！”
赵大姐叹了口气，收拾着药盘：“行了，别瞎想了，好好歇着。
等会儿王医生来给你做检查，要是表现好，明天给你加个鸡蛋。”
说完转身要走，董鑫突然喊住她：“赵大姐，你小心点，等会儿下楼会踩空一级台阶，别摔着。”
赵大姐脚步一顿，回头瞪了他一眼：“净说胡话！
我走这楼梯走了十年，还能踩空？”
可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下楼的时候特意盯着台阶，快到一楼时，果然没注意最后一级台阶比别的矮一点，脚一滑，差点摔下去，还好扶住了扶手。
她站稳后，心里嘀咕：“邪门了，这疯子怎么还说准了？”
董鑫可不知道赵大姐的纠结，他正跟 “新客人” 聊天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念叨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董鑫挠了挠头：“司马迁先生，您这《史记》我没读过，我就上过高中，还是个学渣。
不过您要是想写东西，我这儿有支铅笔，就是有点短。”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快握不住的铅笔，递向空气，跟递话筒似的。
老张头吃完苹果，凑过来问：“小董，你跟你那‘老朋友’聊啥呢？
能不能让他们也跟我聊聊天？
我这日子过得太无聊了。”
董鑫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行，他们很忙的。
岳将军要练兵，孔先生要讲课，司马迁先生要写东西，李太白先生…… 哦，他好像在睡觉，别吵醒他。”
老张头被逗乐了：“行，那我不打扰‘大人物’们了。
对了，昨天护工说，下周要给咱们院加电视了，到时候就能看新闻了。”
董鑫眼睛一亮：“真的？
那我能看《动物世界》吗？
我想看老虎，嬴政先生说他见过真老虎，比电视里的厉害多了。”
“嬴政？
哪个嬴政？”
老张头没反应过来。
董鑫一脸 “你真没文化” 的表情：“就是秦始皇啊！
他说他统一六国的时候，见过好多老虎，还用来打仗呢！”
老张头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想象力真丰富！
秦始皇都死了几千年了，还能跟你说话？”
董鑫不乐意了，撅着嘴：“他没死，他就在我旁边呢！
不信你听，他正说你‘无知’呢！”
老张头笑得更欢了：“好好好，我无知，我无知行了吧？”
可笑着笑着，老张头就不笑了 —— 他看到董鑫抱着陶瓷兔子，眼神又变得呆呆的，嘴里小声念叨着：“妈，你说嬴政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咱们家的火，真的不是意外吗？”
阳光透过铁窗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一半疯癫，一半清醒。
没过多久，王医生来了。
他拿着病历本，坐在董鑫对面的椅子上，温和地问：“董鑫，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能听到那些声音吗？”
董鑫点点头：“能啊，他们一首在跟我说话。
孔先生教我做人，岳将军教我勇敢，司马迁先生教我诚实……”王医生皱了皱眉，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那你能告诉我，他们今天跟你说什么特别的话了吗？
比如…… 关于未来的事？”
董鑫想了想，突然说：“哦，对了！
嬴政先生说，过几天会有个金色的球来，说那是‘生路’，让我跟着它走。”
王医生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董鑫，又低下头继续写：“好，我知道了。
那你要记住，如果真的看到金色的球，不要害怕，告诉我们好不好？”
董鑫摇摇头：“不行，嬴政先生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生路’就没了。”
王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喊护工。”
说完就走了。
他走出病房后，赵大姐凑过来问：“王医生，这孩子情况怎么样啊？”
王医生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妄想症没好转，还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幻觉。
唉，再观察观察吧。”
他们都没注意到，病房里的董鑫，正抱着陶瓷兔子，对着空气小声说：“嬴政先生，他们不信你，怎么办啊？”
过了会儿，他又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回答：“哦，你说没关系，到时候他们就信了？
好，我等！”
夕阳慢慢落下，把病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董鑫坐在角落，怀里抱着陶瓷兔子，身边好像围着好多 “大人物”—— 有穿着长袍的孔子，有披甲戴盔的岳飞，有拿着毛笔的司马迁，还有醉醺醺的李白…… 他们在他耳边低语，说着过去的事，说着未来的事，说着那些没人相信的 “疯话”。
董鑫打了个哈欠，靠在墙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三年前的家，妈妈在厨房做红烧肉，爸爸在修电灯，他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电视里的老虎嗷嗷叫，家里的笑声比电视声还大。
可突然，火来了，红色的火，黑色的烟，妈妈的哭声，爸爸的喊声，还有耳边那些 “大人物” 的警告：“火至，家亡，生路在球……”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汗。
窗外己经黑了，只有走廊的灯透过门缝照进来一点光。
他抱着陶瓷兔子，小声哭了：“妈，爸，我想你们了…… 嬴政先生，那个金色的球，什么时候才来啊？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耳边的低语声又响起来，这次是温柔的女声，像妈妈的声音：“孩子，别急，快了，很快就来了……” 董鑫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
他不知道，那个金色的球，真的快要来了，而它带来的，不是简单的 “生路”，而是一场席卷 12 主国的、疯狂的杀戮游戏。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董鑫轻微的呼吸声，和那些只有他能听到的、来自深空深处的低语声。
铁窗外的月亮，像个冰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少年，看着这个即将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小小的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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