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川镇的夕阳总是带着一股散不尽的尘土味，混杂着机油和戈壁滩吹来的干热风，糊在人的脸上。
镇子西头，“老侯汽修”的卷帘门半拉着，挡住了最毒辣的日头。
门内，一个身影埋在一辆几乎散了架的旧吉普车底盘下，只有一双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腿和一双厚底劳保鞋露在外面。
扳手和螺丝的碰撞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某种冰冷的机械心跳。
“默哥，弄完没？
这破车老王头催半天了！”
一个年轻学徒端着茶杯溜达过来，冲着车底下喊。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
“快了。”
声音从车底传来，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浸透了油的石头。
陈默从车底滑了出来。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相貌普通，是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模糊的那种。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显示着对某个螺丝扭矩的不满。
他用满是油污的胳膊蹭了下额头，留下了一道黑印。
“毛病不大，转向机拉杆球头旷了，还有右半轴防尘套裂了，进了沙。”
他站起身，从工具台上拿起一个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里面泡得浓得过分的茶水。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高效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还得是你啊默哥，老王头开这破车走烂路跟开坦克似的，也就你能伺候。”
学徒笑嘻嘻地奉承着。
陈默没接话，只是走到角落的水盆边，默默地洗手。
肥皂搓起厚厚的泡沫，他仔细地清洗着指甲缝里的每一丝油污，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精密仪器。
夕阳透过卷帘门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
光带中，灰尘飞舞。
就在这时，汽修厂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里，本地新闻台的女主播用略显夸张的语调播报着： “……近期，我市警方正在全力侦破一起恶性走私案件，据悉涉案团伙可能携带武器，极度危险。
提醒广大市民，尤其是边境乡镇居民，注意安全，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报警……”学徒凑过去看了眼电视：“嚯，走私？
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啥好走私的？”
另一个老师傅哼了一声：“谁知道呢，反正离远点就对了。”
陈默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目光扫过电视屏幕，屏幕上正在展示一张模糊的涉案车辆照片。
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无意间掠过，然后便拿起自己的旧帆布包，挎在肩上。
“走了。”
他朝店里的人点点头，声音依旧平淡。
“哎，默哥，明天见！”
陈默推开汽修厂的侧门，走进了傍晚的光里。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拐进了街角的一家小超市，熟练地拿了一袋面条，两个西红柿，几个鸡蛋。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热情地搭话：“小陈，下班啦？
小雅快放学了吧？”
“嗯。”
陈默应了一声，递过零钱。
“真是个好孩子，天天给你闺女做饭。”
老板娘找着零钱，“小雅今天好像值日，回来得晚点。”
陈默接过找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谢谢。”
他点点头，拎着塑料袋走出超市。
街道上，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嬉笑着跑过，背着书包，吵吵嚷嚷。
陈默靠着路边走，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群。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街边新停的陌生车牌，巷口闲聊的陌生人，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一切信息如同流水般汇入他的脑海，又被快速过滤，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他七年来养成的习惯，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最终，他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
楼道的灯坏了，光线昏暗。
他一步步走上楼梯，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站在家门前，他并没有立刻掏出钥匙。
防盗门的锁孔上，他出门时故意夹着的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头发丝，不见了。
陈默站在原地，沉默了大约两秒。
楼道窗户透进的微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瞳孔，那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寒的冰棱悄然凝结，又瞬间消融。
他无声地放下手中的塑料袋，右手缓缓伸向帆布包的底部。
那里，除了常用的工具之外，还安静地躺着一把样式极其普通、却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坚韧的——钢制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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