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冷。
刺骨的冷意顺着破庙漏风的墙壁钻进来，缠绕在沈清辞单薄的衣衫上。
她蜷缩在干草堆里，感觉生命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喉咙里翻涌着腥甜，她却连咳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破庙外传来脚步声，沈清辞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鞋面上缀着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华贵。
“姐姐，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娇柔做作，沈清辞到死都忘不了——柳婉儿，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如今即将成为陆寒州新娶的妻子。
“你...怎么来了...”沈清辞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柳婉儿轻笑一声，绕着沈清辞走了半圈，裙摆扫过地上的灰尘，却毫不在意。
“自然是来给姐姐报喜的。
寒州即将升任首辅，下月我们便要成婚了。”
沈清辞闭上眼，不愿再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哦，还有一事忘了告诉姐姐。”
柳婉儿蹲下身，凑到沈清辞耳边，声音压低，“沈将军通敌叛国的案子，己经定了。
三日后，午门问斩。”
“不！”
沈清辞猛地睁眼，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柳婉儿的衣袖，“你胡说！
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么可能通敌！”
柳婉儿嫌恶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被碰过的地方：“证据确凿，寒州亲自审理的。
说起来，还要多谢姐姐呢，若不是你当初与姜琦私奔，寒州也不会对沈家如此绝情。”
沈清辞如遭雷击，浑身颤抖起来。
三年前，她被姜琦的花言巧语所骗，以为陆寒州永远不会爱她，冲动之下与陆寒州和离，随姜琦私奔。
谁知姜琦根本就不想娶她，得到玩弄她后便原形毕露，让她当他的外室，不久就将她抛弃，卷走了她所有值钱的东西。
她走投无路受尽磨难，想回将军府求助，却得知父亲因她被牵连入狱。
她想求见己是朝廷重臣的陆寒州，却连陆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寒州...我要见寒州...”沈清辞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重重摔回草堆中。
柳婉儿冷笑：“寒州也是你配叫的？
实话告诉你，我去求过情了，说看在姐姐曾是寒州发妻的份上，饶沈将军一命。
你猜寒州怎么说？”
沈清辞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说，沈家父女，死不足惜。”
柳婉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把刀插进沈清辞心口。
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地从沈清辞口中涌出，染红了前襟。
“对了，还有这个。”
柳婉儿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在沈清辞面前——那是一枚己经褪色的平安符，是多年前陆寒州母亲送给她的。
“寒州说，这等污秽之物，不配留在陆家。”
沈清辞颤抖着拾起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
原来，他恨她至此。
连一丝旧情都不念。
“家丁，送沈小姐一程。”
柳婉儿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吩咐晚饭加道菜般随意。
两个粗壮的家丁应声而入，一人按住沈清辞，另一人举起粗重的木棍。
“陆寒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沈清辞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木棍重重落下，剧痛席卷全身。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仿佛听见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是幻觉吧，他怎么可能会来。
若有来生，我定不再痴心错付，定要护父亲周全，定让那些负我害我之人，血债血偿！
承窒息感。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锦被和熟悉的熏香。
她怔怔地环顾西周——雕花拔步床、绣着并蒂莲的帐幔、熟悉的梳妆台...这是她和陆寒州成亲后的卧房？
“小姐，您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梳着双丫髻的云袖端着水盆走了进来，“今日是您和姑爷成婚满月，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沈清辞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袖——她不是两年前为了不让她被姜琦的小妾欺辱活活被打死了吗？
“云袖，今年是何年何月？”
沈清辞急切地问。
云袖愣了一下，笑道：“小姐是不是睡糊涂了？
现在是永昌十二年三月初八，您和姑爷成婚刚满一个月呀。”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八...正是她与陆寒州成婚满月的日子！
沈清辞颤抖着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感光滑细腻，没有后来因苦难而生出的细纹。
她掀开被子下床，冲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娇艳的脸庞——正是她十八岁时的模样。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悲剧开始之前！
“小姐，您怎么了？”
云袖担忧地问，“是不是身体不适？
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不必，我没事。
替我梳妆吧。”
坐在镜前，沈清辞心潮澎湃。
上天竟真的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与陆寒州的关系。
前世，她因陆寒州的冷漠而心生怨怼，整日与他吵闹，最终将他越推越远。
这一世，她不能再如此冲动。
陆寒州此人，外表冷漠，内心却极重恩义。
他娶她，纯粹是因为她父亲对他的恩情。
若是她能换个方式与他相处，或许...“小姐，今日穿这件玫红色的可好？
显得气色好。”
云袖拿出一件鲜艳的衣裙。
沈清辞摇摇头：“不必，取那件藕荷色的来吧。”
她记得陆寒州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曾委婉提过一次，前世的她却觉得他管得太宽，偏要与他作对。
梳妆完毕，沈清辞起身准备去给陆母请安。
刚走出房门，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院中——陆寒州。
他穿着深蓝色的官服，显然是刚下朝回来。
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沈清辞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前世的恐惧和怨恨瞬间涌上心头，沈清辞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冷静，沈清辞，冷静。
她在心中默念，这一世的陆寒州还没有做出那些事，你不能被前世的情绪左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上前去。
“夫君。”
她轻声唤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陆寒州转过身，深邃的眼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要去给母亲请安？”
“是。”
沈清辞垂眸应道。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一路无言。
这种沉默在前世会让沈清辞感到窒息和委屈，但此刻她却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注意到陆寒州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是熬夜所致。
前世她从未关心过这些，只顾着抱怨他陪自己的时间太少。
“夫君近日公务很忙吗？
似乎很是疲惫。”
她轻声问道。
陆寒州脚步微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成婚一个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关心他的公务。
“还好。”
他简短地回答，语气依然冷淡，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些许。
沈清辞心中微动。
看来，改变是可能的。
转来到陆母居住的慈安院，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沈清辞心中一紧。
前世陆母体弱多病，在她们成婚两年后便去世了。
陆寒州与母亲感情极深，这对他打击很大。
若是她能想办法调理好陆母的身体...“母亲。”
陆寒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两人走进屋内，陆母正靠在榻上，面色苍白，但看到他们时还是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州儿，清辞，你们来了。”
沈清屈膝行礼：“给母亲请安。”
陆母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在府中可还习惯？
州儿没有欺负你吧？”
沈清辞微笑着摇头：“夫君待我很好，母亲放心。”
她注意到陆母的手很凉，便顺势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按摩几个穴位——这是她后来在落难时跟一个老中医学的，有助于促进血液循环。
陆母似乎觉得舒服了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就好。
州儿性子冷，但心是热的，你们好好相处。”
沈清辞点头应是，余光瞥见陆寒州正看着她们交握的手，眼神复杂。
请安结束后，陆寒州有事去了书房，沈清辞则借口想再陪陪陆母，留了下来。
“母亲，我瞧您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又没睡好？”
沈清辞关切地问。
陆母叹了口气：“老毛病了，夜里总是咳嗽，睡不踏实。”
沈清辞想起前世曾听说有一位姓陈的太医擅长治疗这类病症，便道：“我未出阁时，曾听父亲提起太医院的陈太医最擅长调理咳疾，要不要请他来给母亲看看？”
陆母有些惊讶：“你父亲也认识陈太医？”
“陈太医的兄长曾与父亲同袍，有过命的交情。”
沈清辞解释道，“若是母亲同意，我今日就递帖子请陈太医过府诊治。”
陆母感动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陈太医是太医令，寻常请不动的。”
“让我试试看吧。”
沈清辞坚持道，“为了母亲的身体，值得一试。”
从慈安院出来，沈清辞立即吩咐云袖准备笔墨，以将军府千金的名义给陈太医写了请帖。
前世她太过任性，从未为陆母做过什么，这一世她要弥补这个遗憾。
处理完这件事，沈清辞在回院的路上经过花园，无意中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
“你说少夫人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我看少爷根本不喜欢她。”
“嘘，小声点！
不过也是，我听说这婚事是老将军以恩情逼迫少爷应下的...可不是嘛，我今早还看见少爷书房里有一幅柳小姐的画像呢...”柳小姐？
柳婉儿！
沈清辞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原来这么早，陆寒州心中就己经有了柳婉儿的存在了吗？
强烈的嫉妒和愤怒涌上心头，前世被背叛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几乎要冲出去质问那两个丫鬟，但残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冷静，沈清辞，冷静。
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还有机会改变。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故意加重脚步声，这才走向那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一见她，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地求饶：“少夫人恕罪，奴婢们不是故意偷懒的...”沈清辞平静地看着她们：“在府中嚼舌根，按家规该如何处置？”
两个丫鬟抖如筛糠，连连磕头。
沈清辞沉默片刻，道：“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去忙你们的吧。”
丫鬟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沈清辞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己有计较。
府中的风气是该整顿了，但不是现在。
她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不宜树敌过多。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清辞开始仔细规划接下来的行动。
首先要改善与陆寒州的关系，其次是调理陆母的身体，再次是整顿内宅，清除柳婉儿的眼线。
正沉思间，云袖匆匆进来：“小姐，姑爷往这边来了。”
沈清辞一愣，陆寒州平日这个时候从不会来找她。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的表现与往常不同，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衣装，刚站起身，陆寒州己经走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神色比平日更加复杂。
“夫君有事？”
沈清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陆寒州将木盒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母亲说，你今日特意为她请太医。”
沈清辞点头：“这是儿媳应尽的本分。”
陆寒州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她年轻时陪嫁的一对玉镯。”
沈清辞打开木盒，只见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静静躺在丝绸衬垫上，色泽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前世，陆母也曾想将这对手镯送给她，但她当时正因为陆寒州的冷淡而生闷气，婉拒了这份礼物。
这一世，她不会重蹈覆辙。
“这太贵重了，我...”她故作迟疑。
“收下吧。”
陆寒州语气坚定，“母亲的心意。”
沈清辞这才点头：“那请夫君代我谢谢母亲。”
陆寒州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
沈清辞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人总是会成长的。
既然己经嫁入陆家，我自然要做好陆家的媳妇。”
陆寒州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轻声说：“今晚我会回来用晚膳。”
合陆寒州离开后，沈清辞久久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只木盒。
他注意到了她的改变，而且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改变？
甚至主动提出要回来用晚膳？
前世这个时候，他几乎从不与她一同用餐。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心中燃起。
也许，这一世真的会不一样。
“云袖，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多做几道夫君爱吃的菜。”
沈清辞吩咐道，“记得要一道清炖鲈鱼和一道红烧狮子头。”
云袖惊讶地看着她：“小姐怎么知道姑爷爱吃这些？”
沈清辞苦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
前世她为了讨好陆寒州，曾偷偷向他的贴身小厮打听过他的喜好，却从未有机会实践。
后来她心灰意冷，更是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去吧。”
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吩咐。
云袖离开后，沈清辞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初绽的桃花。
春光明媚，一切都充满希望。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陆母送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被感情蒙蔽双眼，不会再轻信姜琦的花言巧语，不会再给柳婉儿可乘之机。
那些负她害她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复仇不是唯一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守护真心待她之人——父亲、陆母，甚至可能...包括那个外表冷漠的丈夫。
傍晚时分，沈清辞特意换上一件淡雅的衣裙，略施粉黛，在镜前反复确认自己的状态。
既要显得重视这次共进晚膳的机会，又不能太过刻意。
一切准备就绪，她坐在厅中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菜渐渐凉了，陆寒州却迟迟未归。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数个夜晚，她就是这样独自等待，最终只等到他一句“公务繁忙”的托词。
失望和不安在心中蔓延。
难道今日早上的进展只是错觉？
难道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
“小姐，要不要先把菜热一热？”
云袖轻声问道。
沈清辞摇摇头：“再等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陆寒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难得的疲惫，但在看到满桌菜肴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抱歉，公务耽搁了。”
他低声道，这是前世他极少对她说的话。
“无妨，夫君辛苦。”
沈清辞起身相迎，吩咐云袖，“把菜热一热吧。”
“不必了。”
陆寒州阻止道，“这样就好。”
两人落座，沉默地开始用餐。
气氛有些尴尬，但比前世那种剑拔弩张好了太多。
“母亲的帖子，陈太医己经收到了。”
陆寒州突然开口，“他答应明日过府诊治。”
沈清辞惊喜地抬头：“真的吗？
那太好了！”
陆寒州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眼神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谢谢你为母亲费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清辞轻声道。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陆寒州用完膳后便起身要去书房，沈清辞送他到门口。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柳侍郎千金今日递帖明日来访，你既为陆府主母，便由你接待吧。”
沈清辞心中一凛，柳婉儿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登门拜访了？
而且陆寒州特意告知她这件事，是试探，还是暗示？
她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夫君放心。”
望着陆寒州远去的背影，沈清辞缓缓握紧了拳。
明日，就要正面迎战那个前世害死她的仇人了。
这一世，她己做好准备。
柳婉儿，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夜色渐深，沈清辞却毫无睡意。
明日之战，将是她重生后的第一场硬仗，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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