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大学城后街，是一条被烟火气蒸腾得模糊了形状的河流。
空气中混杂着铁板鱿鱼的焦香、麻辣烫的辛香、油炸臭豆腐的异香，还有各色果汁的甜腻。
扩音喇叭的叫卖声、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食客的喧哗声，汇聚成一片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在这片浓烈味道与喧嚣声的包围中，林知味的摊位，像是一个安静而格格不入的孤岛。
他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简陋的折叠小桌，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干净桌布。
桌面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几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是他精心制作的各式点心：栩栩如生的兔子苹果、用模具刻出的星星黄瓜、还有他最拿手的，淋着淡琥珀色糖浆的杏仁豆腐，以及一些造型别致、颜色清新的中式小糕点，如荷花酥、山药糕。
与周围大油大荤的激烈香气相比，他这里只有淡淡的奶香、果香和杏仁的清苦味，微弱得几乎要被淹没。
“尝尝吧，纯手工做的，不甜腻。”
林知味脸上挂着略显腼腆的笑，对偶尔驻足的学生说道。
他穿着干净的旧T恤，身形清瘦，眼神里有一种与这夜市格格不入的认真和恳切。
他会用小竹签插起一小块杏仁豆腐，递给好奇的路人试吃。
有人惊艳于那入口即化的清甜，买上一份；更多的人只是尝个新鲜，然后被隔壁滋滋作响的烤串吸引而去。
林知味并不气馁，依旧耐心地守着那一方小天地。
他知道，靠这个摊位赚大钱是痴人说梦，但这是他唯一的念想——用自己这双除了摆弄食材，似乎一无是处的手，挣一点微薄的希望，哪怕只能多买一本旧的烹饪杂志，多凑一点去参加业余厨师培训班的费用。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手臂上戴着“市场管理”红袖章的男人晃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陈扒皮”。
“喂，林小弟，今天的摊费，三十。”
老陈敲了敲桌面，语气不容置疑。
林知味的心猛地一紧，脸上挤出笑容：“陈大哥，能不能……再宽限两天？
您看，今天刚开张，还没……没开张是你的事！”
陈扒皮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旁边摊位的人侧目，“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像你这样，我们市场还管不管了？”
林知味的耳根瞬间红了，低声下气地恳求：“陈大哥，我明天，明天一定交！
这点心您尝尝，刚做的……”他手忙脚乱地想装一盒杏仁豆腐递过去。
陈扒皮看都没看，一把推开他的手，目光扫过桌上的点心盒，冷哼一声：“没钱？
拿东西抵！”
说着，他首接伸手，将那几个装得最满、品相最好的点心盒摞起来，一把抄走。
“这点玩意儿，抵二十！
剩下十块，明天补上，听见没？”
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林知味僵在原地，看着自己辛苦一下午的成果被轻易夺走，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点试图维持的尊严，在现实面前，脆弱得像点心上的糖壳，一碰就碎。
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屈辱感。
他默默地收起剩下的、几乎没人会买的零星点心，推着那辆破旧的小推车，逃离了这片曾经带给他微小希望的热闹之地。
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只有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潮湿的空气和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逼仄，除了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张堆满了烹饪书籍的桌子，再无他物。
墙壁上贴满了从各种杂志上剪下来的美食图片，那是他贫瘠生活里唯一的色彩和梦想。
他是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高中毕业就出来闯荡。
洗碗、搬货、发传单……什么零工都做过，最后凭着对食材的一点天赋和热爱，挤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后厨当最低等的打杂工。
夜市摆摊，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触碰自己梦想的方式。
洗漱完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白天被主厨呵斥、被同事排挤的画面，与刚才老陈夺走点心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林知味！
你是猪吗？
这洋葱切的是什么玩意！
滚去洗下水道！”
主厨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如果……如果我能有一家自己的店，哪怕再小……”他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喃喃自语。
心事重重，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辗转反侧，首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清晨，闹钟尖锐地响起。
林知味猛地惊醒，只觉头痛欲裂。
他一看时间，顿时慌了神——要迟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穿好那套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抓起背包就冲出门。
一路狂奔赶到那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后门，他己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刚踏进更衣室，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林知味，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看来昨晚去当夜市大厨很辛苦啊？”
说话的是后厨的一个小领班，一向看他不顺眼。
林知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