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叶素然从一场支离破碎的梦中猛然惊醒。
窗外的映城像一道寒意未消的幻影，灰蓝色空气里浮动着隐隐的喧嚣。
她盯着天花板愣了半分钟，首到床头闹钟突兀地响起。
她一把按掉，却又迟疑地盯着指针：分针停在“8”，秒针微微颤抖，像是在抗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
她本不该注意这些细节的。
可偏偏今晨，连熟悉的床头柜都略显陌生。
她的手表本该放在左侧，却在右侧；常用的发夹不见了，却多出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旧票根。
叶素然拍拍头，让自己清醒点。
她有些自嘲地冲床头柜笑了一下，起身，推开窗子，迎来一缕带着消毒水气息的新空气。
洗漱间里，水雾起伏，镜面模糊。
她下意识抚了抚脸，忽然觉察到镜中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微笑，映着自己的眼神——那笑意短促、迅速消失，像一缕不安的气流划过。
叶素然心里一紧，却并不敢多想。
她将牙刷插回杯子，动作缓慢，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的真实。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低声自语，把视线拉回柜子上那只孤零零的发夹。
手机突然响了，是苏啸岚的消息：你也失眠？
我要写个都市分裂的专栏，缺点灵感，能聊聊么？
叶素然叹了口气，打字回复：刚醒。
今天头有点晕，可能天气变冷了。
中午有空吗？
随时。
最近总感觉城市怪怪的，你有吗？
苏啸岚回得很快，仿佛一首等着。
叶素然盯着那句话，脑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一晃，却在捕捉之前消散。
她匆匆换衣，洗漱间的镜子仍然映出不明的迷雾，她用袖子擦了又擦——镜子终于恢复了常态。
只是，她依稀记得，昨晚明明穿的是淡灰色毛衣，此刻衣柜里却找不到那一件。
走出公寓，她机械地穿越楼道和电梯，推开楼门，城市的晨音扑面而来。
门口保安老林和她打招呼，但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迟疑。
“叶小姐，今天没戴那条红色围巾？”
“红色围巾？”
叶素然一愣。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红色围巾。
“您昨天戴着啊，和朋友说话时还特显年轻。”
老林笑得有些僵硬，看她的眼神多了份探究。
叶素然抿嘴，没有作答，只低头快步穿过小区。
沿途她总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她。
晨练的老人、遛狗的邻居、喧闹的快递小哥——一切都那么熟悉，却仿佛贴着一层微妙的隔膜。
她惯常买早餐的小窗前，老板娘递过一杯豆浆，一脸关切：“今早要咸口还是甜口？”
“咸的吧。”
她回得自然，却在下一秒愣住。
老板娘微笑着递过来，“你不是每次都要甜的么？
最近换口味啦？”
语气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调侃。
叶素然讪讪一笑，接过豆浆。
走到地铁站台，她一边喝着，一边滑手机，朋友圈上连续三条推送：一则是“镜像都市”摄影展预览，另一则是好友聚会的现场照，第三条则是心理医生夏浩明转发的一篇“现实感丧失症”的专业科普。
她点开那则夏浩明的文章，标题是：《当现实开始飘移：自我认知与都市错位》，下方信息栏里，“错位”两个字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叶素然下意识环顾站台，人潮涌动，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对着空地发呆，还有孩子被母亲牵着试图挣脱。
整个空间都很安静，只有地铁缓慢进站的轰鸣。
车厢里，她努力回忆起毛衣和红围巾的事，却只感觉脑海空白一片。
地铁到站的广播打断她的思绪。
叶素然收起手机，随着人流涌出。
一如往常的办公楼，玻璃门反射着映城的晨光。
她刷卡进门，刚走进电梯，就撞见林咏宁。
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眉头紧锁，神情间隐隐浮现一丝不耐。
“早。”
叶素然轻声问好。
“叶素然，早。”
林咏宁抬眼，盯了她两秒，突兀地问：“你昨晚发的文档为什么内容和我记得的不一样？”
叶素然愣住，“哪里不一样？”
“你加了一个‘双轴回归’的改动，最初没讨论到吧？
还有你昨晚不是说要穿那件橙色运动衫吗？
今天怎么又换回去了？
你不是挺在意这种‘一致感’？”
叶素然疑惑地摇头，“我没改动文档，也没说今天要穿橙色的衣服。”
林咏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几秒，苦笑了一下，“可能我记错了。
最近公司服务器也怪怪的，目录里老是出现些‘重复文件’，明明是同一个名字，内容却不一样。
昨天晚上的会议录音，回放的时候居然多了十五分钟的静音段。”
“……是不是系统抽风了？”
“系统、人的记忆、现实，这些东西有时候就是不对齐。”
林咏宁眼神复杂，“整座城市像是被拉伸了，你不觉得吗？”
叶素然一时无语，轻轻摇头。
电梯门开，两人各自走向不同楼层。
工位上，她坐下，电脑开机时屏幕一闪而过，一帧画面极不寻常：桌面上多出来一个名为“mirror”的文档，打开却是一片空白。
叶素然盯着那个“mirror”反复确认，忽然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她想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份文件，但怎么也捕捉不到清晰的记忆。
身后有人唤她，“叶素然。”
她机警地回头，是部门主管赵姐。
对方皱着眉，递过一叠今天的排班资料，“上周你排的流程表顺序又变了？
大家都反映，为什么项目A前后顺序跟昨天不一样？”
叶素然一阵心虚，“是吗？
我……我昨晚没改过……”赵姐面露疲色，却没多说什么，“你最近还好吗？”
“都还好。”
赵姐盯她几秒，没深究，又匆匆转身离开。
叶素然趁机点击“mirror”文档，它毫无反应，像一道锁死的门。
她深呼吸，把注意力转向排班表，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脖子——本该有一条项链，此刻却空无一物。
整个上午，她都沉浸在某种无法言明的焦虑中。
所有小物件——水杯、手机壳、笔袋——的位置都和以往略有偏差。
文档目录里，同一份项目文件突然出现两个版本，提交时间只相差几分钟，而她明明记得只建立过一个。
群聊里，她向同事核实，上周聚餐的照片日期竟显示为两天前，可她分明记得那己是上周的旧事。
临近中午，苏啸岚发来语音：“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城市越来越像个怪物？
昨天我明明在家，一睁眼却在楼下的小亭子里，周围没人，所有东西像被透明塑封了一样……你别觉得我神经兮兮，这种错位有点太密集了。”
叶素然咬着下唇，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我也有点不对劲。
东西总换地方、时间顺序混乱，好像生活被人偷偷重组了一遍。”
“你要不要试试，记录每个小时自己的状态，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苏啸岚的声音低柔，“我帮你整理，搞不好这是某种群体‘都市症候群’。
心理学上讲，长期焦虑压抑可导致细微失真，但我怀疑不止如此——最近映城有点过头了。”
叶素然盯着那条消息，内心第一次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也许，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
午餐时分，叶素然约了苏啸岚在公司附近的小咖啡厅。
落地窗映着彼此的影子，阳光里浮现出几分暧昧的不安感。
她细致地描述了今晨的种种失序，夹杂着对自我和现实边界的质疑。
苏啸岚认真倾听，不时低头记笔记，眼神却异常敏锐。
“你有没有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偶尔会做你没做过的表情？
就像……另一个你在看你。”
叶素然猛地抬头，瞳孔放大，“你也有这种感觉？”
苏啸岚点头，低声道：“我小时候出过一次事故，一段时间内总觉得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多了一层陌生的‘影子’。
最近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空中隔音玻璃外的汽车缓缓滑过，车流映出一道道重影，和玻璃里她们的身形错落交融。
苏啸岚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怀疑过，映城里有某种我们没察觉到的东西？”
“你是说……城市裂隙？”
叶素然声音发颤。
“或者，是我们的认知系统出现了瑕疵，导致我们对现实的感知有缝隙。”
苏啸岚苦笑，“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只是你的个人问题。”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里只剩下咖啡杯磕碰的微响。
午餐后交谈结束。
叶素然回到公司，拨开杂乱思绪开始梳理手头的工作。
电脑屏幕上“mirror”文档弹窗又一次自行闪现，这一次文件名下方忽然显示一行淡灰色小字：“序列001失序检测中。”
她浑身一震，几乎要叫出声来，可屏幕瞬间恢复正常。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心跳急促间，外头走廊响起轻微脚步声——似乎还有一个低沉的男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叶素然，能聊两句吗？”
门缝隐约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公司技术顾问夏浩明的轮廓。
叶素然愣住，脑海浮现出刚刚在地铁上刷到的那篇精神现实错位的科普文。
夏浩明早己以冷静理智著称，能否带来答案尚未可知。
她下意识把手从键盘离开，调整呼吸。
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夏浩明的眼神在昏黄的办公灯下格外深邃。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这些天，某些事情和记忆对不上？”
这个简短的问题，如同丢进深井的石子，激起涟漪，无声地将她心头的迷雾搅散——或者说，更加浓郁了。
叶素然张了张嘴，却迟迟答不出来。
窗外的映城高楼一字排开，镜面反射着午后的淡光。
现实与影像、记忆与认知，仿佛同时在街角裂隙间轻盈穿梭。
室内气氛凝结——迎面的新问题、未解的谜团，还有不断自失的现实边界，正悄然聚拢。
叶素然却莫名生出一种预感：真正的失序，仅仅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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