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袋在疯狂地抽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搅，泛上喉头的只有酸涩的胃液和一股铁锈般的幻觉味。
战争结束己三年，可所谓的和平，不过是把大规模的血肉磨盘换成了缓慢窒息的经济绞索。
沈钧跪在砺夜军校后山那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双手沾满黏腻的污秽，徒劳地翻找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
“妈的，这就是为民主共和献身的待遇？”
他低声咒骂着，一脚踢开一个空得连标签都褪色了的合成粮罐头盒。
金属撞击在废弃的合金构件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老远。
“连口像样的饭都混不上，拿什么力气去保卫国家？
听说东边星域的海盗窝里，杂兵都能每周分到一块真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用幻想欺骗一下抗议的肠胃，却发现这只会让饥饿感更加灼热。
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远处军校围墙上的探照灯偶尔扫过，投下短暂而惨白的光束。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天幕，短暂的瞬间将整个垃圾山照得如同白昼。
也就在这刹那间，沈钧的眼角瞥见了一抹异样——在废弃零件和破损家具的深处，有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人手，无力地垂落着。
沈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踩碎了一个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他娘见鬼了……”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惊悸。
是哪个倒霉蛋醉死在这里，还是……？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他深吸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废弃物。
随着掩盖物被清除，一个浑身血污的人体完全暴露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军服，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竟然是赤裸的，唯一的遮蔽就是那身破布和凝结的血痂。
救，还是不救？
沈钧的内心激烈挣扎。
在这个人吃人的末世，同情心是最廉价的催命符。
这人的伤势明显是被人追杀所致，沾上手，可能就是无穷的麻烦。
自己都朝不保夕，哪还有余力管他人死活？
可……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有口气的人烂死在垃圾堆里？
他沈钧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但底线终究还在。
正当他天人交战，僵在原地时，一个冰冷中带着讥诮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饿死鬼投胎？
也不怕翻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是启明。
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钧身后，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沈钧的肩膀，落在那名伤员身上时，那淡漠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少废话！
快来搭把手！”
沈钧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压低声音吼道。
他可算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了——不是我要救，是启明来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可启明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没有任何动作。
沈钧没时间细究，骂了句脏话，只好自己动手。
他抓住伤员的手臂，用力往垃圾堆外拖拽。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伤员身上的伤口，带来令人牙酸的声响。
或许是剧痛刺激，原本昏迷的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这声呻吟虽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立刻引来了不远处一只野狗警惕的吠叫，紧接着，更多的吠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拉响了警报。
沈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巡逻队！
要是被那些冷酷无情的军校巡逻队发现他们宵禁时间不在宿舍，还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重伤员，最轻也是二十鞭刑，那足以让人去掉半条命，甚至残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启明似乎终于从某种怔忡中惊醒。
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异常敏捷地拍开沈钧的手，取而代之的是用一种看似轻松实则稳固的姿态将伤员拢起，随即蹲身、发力，首接将人扛在了肩上。
“跟上！”
他低喝一声，不再多言，身形如同猎豹般窜出，精准地没入废弃建筑投下的阴影之中。
沈钧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两人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启明更是展现出了惊人的方位感和敏捷度，几次看似惊险的闪避，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巡逻队规律的路线。
在穿过一条狭窄的、满是锈蚀管道的维修通道后，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个被他们戏称为“战舰”的住所。
所谓“战舰”，其实是军校训练场边缘一间废弃的器械储藏室。
因为沈钧和启明都是毫无背景的平民子弟，在军校里属于“底层狗”中的底层，便被管理层随意地塞到了这个远离主宿舍区、连扇像样窗户都没有的破屋子里，美其名曰“方便打扫训练场”。
起初两人也忿忿不平，但后来启明默默地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干净、干燥，更重要的是，这里不受主宿舍楼严格的门禁和查寝制度管制，给了沈钧能够偶尔在深夜溜出去“觅食”的自由。
久而久之，他们对这个小小的避难所竟也生出了几分归属感。
一进“战舰”，启明立刻将伤员小心地放在铺着旧军毯的床铺上。
他动作迅速地打来清水，开始清理对方身上的血污和伤口，眼神专注而沉凝。
沈钧则趁机再次溜出门，凭着对巡逻队换岗间隙的记忆，冒险潜到训练场边缘的医疗点，偷来了几支紧急治疗针和营养液。
五针治疗针推注进去后，伤员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他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随后又陷入了深度昏迷。
启明探了探他的颈动脉，确认心跳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又为其注射了营养液。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沈钧看着床上那张被清理后依然伤痕累累、但隐约能看出几分刚毅线条的脸，喃喃自语。
启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极度的疲惫很快袭来，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倒头就睡。
沈钧睡得昏昏沉沉，半夜似乎听到一点轻微的响动，但他实在太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当是老鼠，翻了个身又沉入梦乡。
生物钟准时将沈钧唤醒。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晃晃悠悠地从地铺上爬起来，习惯性地朝床铺瞥了一眼——床上空空如也！
那个重伤员竟然不见了！
更蹊跷的是，启明早己穿戴整齐，端坐在床边，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人呢？”
沈钧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急忙问道。
“走了。”
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走了？
那种伤势怎么可能自己走？
是不是你……”沈钧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可怕的猜测。
启明抬起头，丢给他一记白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呆子，他没死，是天亮前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走出去的。
快点洗漱，再磨蹭出操要迟到了。”
沈钧张了张嘴，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又看看神色复杂的启明，只觉得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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