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心声后我成了团宠

虽然因为客户特殊，我这个特质工作的时候一般用不到。

但是今天的客户不太一般，一躺下就在我脑子里开口——

给我化好看点

1

粉底用冷一白

口红用玫瑰粉

......好、好的。

我依次拿出白色、粉色颜料。

油画用的。

还有别的要求没?

好看点就行

行个锤子啊。

我拿刷子的手抖得像在颠勺。

要不是这些年各种心声都听见过，我现在就该躺下了。

不过，你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

我又认真端详了一下眼前这张脸，很真诚地夸赞。

谢谢

他听上去挺高兴。

网上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哦，你之前是明星?网红?

美妆博主

哦，男美妆博主，倒也不算太罕见。

我接着伸出手对他上下摸摸。

喂轻一点我会害羞的

真是好一句铿锵有力的我会害羞。

嗯，挺好，没什么外伤。

我不带情绪地客观评价。

所以，你是熬夜剪视频累死的，还是直播被打赏火箭高兴死的?

都不是还有高兴死的是什么鬼

你啊。

什么鬼

你。

……

他好像有点不满。

准确来说，我还不算鬼

行行行。

死者为大。

您说的都对。

我兢兢业业地继续拍着粉扑定妆。

眼影要吗?要什么色系?

嗯……给我来一个明艳亮丽又不失神秘可爱，蓝中带粉粉中带绿的大地色系吧

行。

我翻了个白眼，把刷子往他脸前一递。

你行你来。

那……那就你们这最火的色系

品牌和产品名也给我来一份

要那些干嘛?

我和他大眼瞪闭眼，你到了下面还要带货啊?

这就叫专业素养

好吧……

我真佩服现在还能不手抖的我的专业素养。

不过……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突然有点失落。

我要是化得太好看了，我家人一定更讨厌我了。

——嗯?

我疑惑地顿住手。

这叫什么话?

正百思不解时，我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2

——快点快点化半天化个什么劲

好像是客户的家属，声音尖锐又急躁。

磨磨蹭蹭地，化那么好有什么用

抓紧拉去烧了得了

——呃?

我挠了挠头。

我们这行，有听说因为化不好被家属投诉的，但因为化得好被投诉的可从没见过

我委屈巴巴地扭头又看了眼客户。

但客户似乎也爱莫能助，自求多福吧

我欲哭无泪。

我的零差评啊——

我顶着叫骂推开门，一露面，差点没被客户他爸妈盯出个洞。

你在里头墨迹个什么呢

客户他爸怒气冲冲地揣着个兜，翘着个腿。

等了大半天也出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没交钱呢

——啊?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

这不就是因为你们交了钱我才不出来的吗?

呸

客户他爸头一甩，对着地就吐了口痰。

个大男人的，化什么妆

活着没个男人样，死了还不消停

就是就是

客户她妈也揣着手开始帮腔。

天天抹得花枝招展的，跟要去卖一样

不像话的东西，死了还要给家里丢脸

我的胸口忽然闷得难受。

其实我们这行被客户家属投诉也不算太稀奇。

但我会反应这么激烈，大概是因为——

我也被说过类似的话。

家属您好，我们的服务尚未结束，请您再耐心等候片刻。

老子说话你是听不懂吗

客户他爸抡起膀子就想冲过来揍我。

客户她妈无动于衷，鄙夷地瞥我一眼。

贱蹄子。

去他妈的零差评。

我忍不了了。

3

入行的时候，老师经常和我们强调。

我们这行，死者为大。

但死者家属更大。

不过到了眼下——

大你个锤子大

我一把拽住客户他爸抡过来的拳头，猛一个下压，直接把人背朝下摔在地上。

哎呦

客户他爸瞬间眼冒金星捂着腰，但嘴还不老实，还想冲我吐口痰才罢休。

家属。

我眼疾手快戴好手套，上手捂住他的嘴。

不瞒您说，我刚服务过一个出车祸过来的客户。

当时戴着的，就是这只手套。

客户他爸的脸瞬间由红转绿了。

不过秉持着良好的专业素养，我偏过头，微笑着看向客户她妈，

而且，我不是说了嘛。

我们的服务尚未结束，请您稍候。

等客户向我提的要求都满足了——

我自然会带他出来和二位相见的。

……什么?

客户他妈的脸色也是异彩纷呈。

由红转白又转青的。

有愤怒，有恐惧。

但就是看不到一点悲伤。

我实在为我的客户感到难过。

怎么样怎么样

我一回化妆间，客户就激动地在我脑子里叽叽喳喳起来。

我爸是不是特像个地痞流氓

我妈是不是凶悍得像个泼妇

真是一点没错。

我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亲生的。

嘿嘿

客户不知在得意个什么劲地笑了。

其实，我很怕我爸会对你动粗呢

他动了啊。

我平静地眨了眨眼。

但谁说入殓师不能会点防身术呢?

你看这不就用到了嘛。

……

他好像一下被说内疚了。

那……那我妈是不是也骂你了

是啊。

我听着他微颤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但我搬了你出去吓她。

然后她那脸色变得啊，可精彩了。

哈哈

他终于也欢快地笑了。

可是，你的零差评怎么办

去他的零差评吧。

4

我豪迈地吐出口气。

学校确实是教我们死者为大，死者家属更大。

但在我这，天大地大，死者最大

死者家属可以难过，但死者绝不能难过着走

谢谢……

他好像忽然哽咽了。

我以前，不管在家还是在直播间，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视过我……

我胸口憋闷得简直有些发疼了。

没事。

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总之我一低头，猛地薅起一大把油彩颜料。

你那个明艳亮丽又不失神秘可爱、蓝中带粉粉中带绿的大地色系眼影，包在我身上了。

谢谢

他瞬间恢复了活力。

不过别真化，我开玩笑的

?

我可是美妆博主

我的职业素养怎么能允许这样的色系上脸

……

我的防身术又有点按捺不住了。

但他紧接着又急切地说: 等下化完，你可以好好看看我再把我送出去吗?

我家里人肯定会一眼不看就把我送去火化的

但我好不容易又漂亮了一回，要是一个人都不看的话，那我肯定会难过死的

……行。

虽然你已经死了。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手上又斟酌着多添了两笔。

完成了。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遍他的脸。

很美。

谢谢

我恍惚感觉他在我脑子里冲我鞠了个躬。

再见，一路走好。

我苦笑着最后向他告别。

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再遇见。

不过尽量……还是在活着的时候吧。

好

我推着他走了出去。

然而他那对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爸妈，却已不见了踪影。

5

别是……被我吓跑了吧?

我忽然有点紧张。

眼睁睁看着领导怒气冲天地向我走来——

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小刘啊

他一脸心绞痛地捂着胸口。

这家人可太不是玩意了

——您说得可太对了。

我在心里狂鼓掌，面上还是平静中带点疑惑，馆长，出什么事了吗?

嗨呦

领导一听就照着我的肩膀猛拍两下。

这家人最开始打电话来，哭丧着说凑不够钱。

我想着他们儿子这么年轻就没了也可怜，所以就先收了一半的钱，说好等人来了再交另一半。

可刚才我过来找他们，他们竟然说什么，人和骨灰都不要了，钱也一分没有

你说这算什么事

确实是不像话。

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们确定都已经跑了吗?

影都看不见了

那看来除了想赖账，确实也是被吓得不轻。

我无奈，只好又推着他回去。

虽然论本心，我真的很想追上去把那对父母再痛揍一顿。

但我今天的工作还远没有结束，只能先继续服务下一位客户。

……那个。

他突然又在我脑子里开口。

我知道这很不像话。

但……你能不能握一握我的手?

……好啊。

我只犹豫了一瞬就依言照做。

他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嘿嘿……很凉吧?

还好。

我边说边摩挲了下他的手。

这真的不是什么善意的谎言。

比起他那对死了儿子却毫不难过，还要在殡葬费上偷奸耍滑的父母，他的身体倒更有活人的温度。

对不起。

他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你哪有做错什么。

我苦笑着握紧了他的手。

若真论起来，他唯一的错，就是当初投胎成了这对父母的儿子。

6

当天直到我下班，领导都没能联系上他的家里人。

可按照规定，我们也不能擅自往下推进流程。

所以第二天我来上班时，他还在我旁边。

不过比起第一天那会儿，他现在更像是个监工。

你那把刷子我有更绝的独家用法，免费教你

不用了。

我觉得右脸腮红可以再打重一点

打轻一点看起来更安详。

他不出声了。

可能是明白了隔行如隔山，活人妆不适合死人。

但没一会儿，他就又兴奋地叫起来。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的生平吧

不想听。

我翻了个白眼捂住耳朵。

没兴趣。

我这人吧——

好嘛，他是在我脑子里讲的，堵耳朵也没用。

我放弃地垂下手，听他很正经地轻咳一声。

我们家那边吧，有点……不是很重女轻男

所以我爸妈一直特别想要个女孩，但我上面只有我哥一个。

而且很可惜，我也是个男孩，并且还是他们努力了很多年才生出来的。

所以从小，他们就几乎把我当女孩养，一直把我打扮得比邻家小姑娘还漂亮。

我吧，也因为这个，以为他们对我的唯一期望就是漂亮。

所以为了不辜负他们，我从高中开始就跟着女生们学化妆，学护肤。

班里大半男生都嘲笑我、排挤我，说我娘。

我哥也因为这个更加讨厌我，总觉得爸妈不喜欢他都是因为我。

但说实话，我化妆其实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满足我爸妈的期望。

我化妆，是因为我享受能短暂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

哪怕只有片刻——但在那一刻，我可以不再是『我』，不必是『我』。

我无需在乎他人的嘲笑，家人的目光。

只有那一刻，我觉得我真正成为了『我』。

7

然后呢?

我叹了口气问，忽然觉得不得不听下去了。

但与我的急切相对，他却突如其来地顿住了。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多好的学校。

而我哥……我爸妈连高中都不肯供他去。

他没办法，16 岁就去给人家打工。

后来看爸妈供我上大学，他当然更恨我了……

这样啊……

我和他同时长叹了口气。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在商场里干了两年化妆品销售。

当时不管新客常客，都夸我漂亮。

我就先试着，拍了几个化妆的视频。

结果意外火了，一个视频的收益比我一个周工资还高。

我就果断辞了职，全职拍美妆、化妆教学视频。

再后来积累了一定的粉丝后，我就开始接商单，直播带货，卖各种化妆品。

我赚了很多很多钱。

后来，每个月我都给家里寄一笔钱。

他们都说，我哥给人跑长途跑一辈子，都不一定赶得上我一场直播赚得多。

所以最开始，我特别享受这种感觉。

我很天真地以为，我真的成了我爸妈的骄傲。

但之后没过多久，我卖的其中一个品牌被曝光虚假成分，塌了房。

可明明我也不知道内幕，而且我卖的那款产品也没有问题。

直播间的人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骂。

那段时间，我发什么视频都全是踩，商单被按违约取消，货也卖不出去。

可偏偏我爸妈尝到了白白拿钱的甜头，变本加厉地向我伸手。

于是再之后有天晚上，我直播结束，一样东西都没能卖出去。

下播后，各种信用卡通知还款的短信一起往外蹦。

我爸妈催钱，骂我白眼狼的消息，也铺了一整屏幕——

不用再说了。

我微微颤抖着捂住脸。

可他却格外温柔地劝我: 拜托了，只剩最后一点了。

而且，你不是好奇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我拼命摇头。

因为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但他没有停下——

在给我爸妈打完我身上剩的最后一笔钱后。

我给他们打了个电话，想最后和他们说说话。

但他们没有接。

所以再后来——

我觉得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于是我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