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脱的足底实验

你蜷在不正规旅馆的破旧小床上，身上薄被几近于无，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你瑟缩一下。

今天是第三天。

只要……只要撑过今天……

黑暗中，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原本清澈的眼白爬满了红血丝。

三天高强度的精神紧绷，让你身体的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好在，这次似乎连上天都在帮你。

天边已经破晓，雾蒙蒙的橙色光线落在窗边。

门口没有响起叩击声。

1

困意瞬间被驱散。

成……成功了?

不，还不算。

你努力稳住因激动颤个不停的手，快速收拾好一切就马不停蹄下了楼。

那个寸板头脸上有疤的老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谢……谢谢你，老板。

你踌躇二三，最后在上车前还是怯生生地向他道了声谢。

……嗯。

他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微微颔首，应了你一声。

老板一向话少的。

你想。

不过看起来那么凶，没想到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你很感激他。

多亏有他的帮助，你这次才能真正从那个人手里逃离。

时罹……

你打了个冷颤。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你都会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恐惧。

2

你和那人的初遇是在医院。

那天，你受护士长所托去那片不知为何被隔离了的 VIP 病房拿东西。

东西很快就取完了，感觉护士长很着急要的样子，于是你打算抄近路从病房的院子里穿过去——没想到那里有人。

当时院子里阳光很好，橙色柔软的光纱轻轻覆在男人脸上，使原本就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略带瘦削的身躯蜷曲在一架小小的轮椅上，穿着病号服，一只腿打着石膏。

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玉器。

还是一尊极美、极珍贵的玉器。

你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想。

不过能住在这种地方，多半是什么权贵豪商吧，怎么着都比你这种平头老百姓强，还要你去怜惜人家。

你在心里自嘲了一番，不打算自找麻烦，收回视线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绕过去。

护士小姐，可以帮我一把吗?我上不去楼梯。

温润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在四下无人的安静中格外突出。

你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左右张望了下，最后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我……我吗?

嗯，拜托您了。

玉器冲你笑得亲昵，琥珀色眸中漾着某种类似依赖的神色。

……

好的，先生。

你抿抿嘴，对自己刚才的冷漠突然有些懊恼。

无论这位先生的身份到底如何尊贵，此时此刻也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而已，这是你作为护士应有的职业道德。

而你却因为自身偏见违背了当初对南丁格尔女士的宣誓。

真是太失职了，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成为一个称职的护士。

你边在内心谴责着自己，边上前用力将轮椅推上了楼梯。

需要将您送回房间吗?

秉着一种弥补的心理，你微向前弯腰，主动询问了这位患者的需求。

可以吗?

患者惊喜地转过头看向你，可紧接着又黯淡下来。

可是这样会很麻烦吧?您刚才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

他牵起嘴角勉强对你露出一个笑，

我没关系的，在平地可以自己来，护士小姐刚才已经帮过我了。

不大的蓝白条纹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看起来是推一圈得歇十分钟的样子。

怎么看都很勉强啊……

请别在意这些，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垂下眸，冲他安抚地笑笑，声音放柔到了极致。

那真是太感谢了。

他没再坚持，只是笑意真实了几分。

护士小姐……

最后几个字在舌尖绕了几圈，落的轻而缱绻。

3

等你帮助完患者，再带着东西匆匆赶到护士长那里的时候，已经有段时间了。

不过一向严苛的护士长这次竟然没有发火，反而略带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你就将整个过程如实告诉了她。

听到你感慨那位先生真是一位有礼的绅士，身上没有一点权贵的坏毛病时，护士长略带复杂地看了你一眼，但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最后拍了拍你的肩膀说:

以后要好好加油干。

我会的护士长

你顿时觉得自己被鼓励到了，还是来自医院里要求最严格的护士长的鼓励，简直效果加倍

不过后来你就知道为什么护士长会这么说了。

在那之后没几天，你就被调到了那个病房，成为了那位患者的专属护士。

4

早上好啊，护士小姐。

一直到你来了，时罹才从肯书中抬起头，笑着跟你打了声招呼，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惊喜。

你准备询问的话语一塞，成了了然的无奈。

时先生……

你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您不用每天等我一起吃早餐的。

要的，你说过你喜欢吃。

一直温柔好说话的患者难得执拗。

你现在是真有些头疼了。

自从你第一次答应他一起吃早餐，并夸赞他家厨师手艺很好后，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每天都一定要等你来一起用餐，一日三餐，无论多晚——就像今天。

其实你今天本来是请假了的，因为忙于考研的男朋友难得有空，你们想久违的好好进行一次约会，情人节嘛。

结果就在你为了这场约会精心打扮的时候，医院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然后……

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时先生，您快吃早餐吧。

你不想与他争辩，只是回归正题——毕竟患者的心情也会影响伤口的恢复情况。

嗯。

时罹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你身上，仿佛不经意间提起，

护士小姐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吗?

你这才意识到一路着急忙慌赶过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是的，事实上，我今天有和男友的约会。

打扮的那么精致，说是没有什么事真的很难让人信服，于是你就直说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噢……

时罹像是才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应了一句，

原来林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跟患者讨论感情问题的感觉有些奇怪。

你莫名感到不自在，但想到肯定同样也在期待今天的男朋友……

所以时先生，您今天的午餐和晚餐，可以一个人用吗?

你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时罹的眼神暗了一瞬。

不过下一秒他又笑得跟往常一样了，话里还带着点揶揄意味:

当然可以，成人之美的事。

他答应地很爽快，刚刚那一瞬间的阴鸷似乎是你的错觉。

5

回去之后没多久，男朋友就来接你出去约会了。

你们甜甜蜜蜜地先逛了一会儿街，然后去吃午饭，然后休息了一下又跑去游乐场，玩累了就准备去吃晚饭。

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有些心神不宁。

……

小舒，你今晚……

男友坐在对面，满目深情地盯着你，一只手包住你的，指腹摩挲。

这样的气氛下，饭店的白炽色冷光都暧昧起来。

你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禁埋下头，双颊发热。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等到结婚后才比较好吧。

你内心纠结着。

突然，一声电话铃响起，刺啦一下给这场浓情蜜意撕开了一道口。

你们都被吓了一跳。

你慌张拿出手机发现是医院的电话，于是只能歉意地看向男友。

林护士你快来你负责的那位病人腿伤恶化了

时罹伤口恶化了?

不应该啊?

之前明明恢复得好好的……

总之无论如何，这场约会是进行不下去了。

你简略地将事情跟男友解释了一遍。

男友一看你反应就明白了。

去吧去吧，我们的约会还有很多次，肯定是病人重要。

他明显有些失落，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于是故作豁达地赶你走。

你心底愧疚愈浓。

对不起。

抱住男友的头给了他一个离别吻后，你匆匆离开。

6

时先生

等你赶到的时候，时罹刚重新动完手术躺在床上。

看着原本已经拆掉石膏的腿又重新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你眼里的疼惜简直要溢出来。

怎么会……您身上发生了什么?

别担心，护士小姐。

他朝你虚弱地笑笑，整个人苍白的几乎快要碎掉，

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而已。

这还算小意外?

因为情绪上的激动，你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放大了，

您要是再摔得狠一点，这腿就——就……

你甚至都说不出口。

那样的事对于这人来说实在太残忍了，这么美好的一个人。

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同于你的负面，时罹看起来反而有些开心，以至面上都浮现出一抹红晕，

护士小姐很担心我吗?

他重复问了两遍。

当然啊，时先生，帮助您康复可是我的职责。

你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期待着每个病人的康复。

而且你私下以为，你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7

职责……吗。

时罹垂下眼睫，将这两个字无声消融在唇齿间，反反复复。

对别的野男人是甜蜜亲吻，对他就只是职责吗。

真是无情啊……护士小姐。

既然如此，那他再温柔，也是没有用的吧。

……

悄无声息缠绕着的藤蔓，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回应，长出了渴望的棘刺。

要是再不挣脱，就来不及了哦。

8

恭喜您，时先生。

二次受创后，时罹做复健比之前更加积极了，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

你由衷地为此而开心——这代表他的腿离完全恢复已经不远了。

不过，这种喜悦在另一个人眼里，就成了你庆幸终于能摆脱他的标志。

多亏了护士小姐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才能恢复地这么好。

时罹眨了下眼，掩去其中所有情绪，声音一如之前温雅，

所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护士小姐跟我一起出院呢?工资随你开。

啊?我?我……

你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说真的，对于这种条件完全没有一丝心动是不可能的。

可是相处了这么久，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咂摸出点味儿来了——对方很明显对你抱有一些男女之间的好感。

虽然你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是哪一点吸引到了时罹这样的人，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就不该给别人留有无谓的希望。

可是……

该怎么委婉一点拒绝啊……

你一点也不想伤到一个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也不想让他因为你的拒绝而胡思乱想。

……

好吧，既然林小姐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过长时间的沉默似乎已经昭示了你的答案，时罹不欲在此为难你，只能遗憾地耸耸肩，主动给了你一个台阶下。

抱歉时先生，我……

你还有些慌张地想要解释，就被他打断了。

没关系的林小姐，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才怪。

真是可惜呢，你浪费了他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时罹惋惜地想。

9

半个月后，你突然被通知要去时罹的住处做个回访。

虽然你们医院并没有这样的传统，但时先生这样身份的人，谨慎小心一点也是正常的吧，可按理说也应该是医生来啊，怎么会轮到你?

你站在庄园大门前想，手上有些犹疑地按了按门铃。

叮咚~

随着门铃声响，看起来有些厚重的铁艺门自动向两边拉开。

里面的景色完全展现在你眼前。

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你吞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乱飞的视线，沿着中间那条小径走了进去。

才在房门跟前站定。

你还没来得及再次按门铃，智能系统就突然传出一句人脸识别成功。

然后门就开了。

真奇怪，你明明是第一次来。

你顿觉背后凉飕飕的。

不过周围也没有人能帮忙解决你的疑问，你只得暂且压下。

两边门之间透出的缝隙阴沉沉的，似乎里面没有开灯。

时先生?

你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手搭上门把手，拉开。

10

时罹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笑眯眯地盯着你。

你被吓得颤了一下。

……

时先生……

缓了好一会儿才过劲，你抚了抚胸口，半认真半开玩笑抱怨道，

人吓人，吓死人的呀。

啊，抱歉，我没有想要吓到护士小姐的意思。

他歪了歪头，语气很无辜，却半点遮不住里面的好心情，

我只是，一发现护士小姐来了，就迫不及待下来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这话说得暧昧。

你有些不自在地避了避，转移话题道:

已经可以自如行走了，看来时先生恢复得不错。

当然，托护士小姐的福，我的腿好多了。

那就好……

你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看来这次走个过场就能快点回去。

时罹面上笑意更深了，侧身让出位置，作绅士邀请状，

护士小姐在门口站着太辛苦了，我们进来慢慢聊吧。

……好。

虽然心里有点毛毛的，但你确实累了，毕竟这地方挺远的，坐了那么久的车有点晕。

护士小姐要喝些什么吗?喜欢咖啡、水还是茶?

水就好，谢谢您。

接过时罹递来的玻璃杯，你浅啜了一口，温热入喉，才觉稍稍放松了些。

时罹也在你旁边那张沙发坐下。

那么……

许久不见，护士小姐一点都没想我吗?一来就这么例行公事……

他突然出声打断，声音温柔一如既往，只是眸子里似乎含着点幽怨。

啊……不……没……

你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慌乱的样子让时罹差点绷不住笑意。

既然如此，护士小姐今下午要不要再试试我家厨师的手艺?

诶

……太麻烦您了，还是……

你下意识想要拒绝，第六感告诉你最好早点回访完离开，越早越好。

就当是朋友之间的一顿饭也不行吗?

他语气更轻了，那张漂亮的脸就这么哀哀戚戚地朝着你。

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不就当作……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吧，之后你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而且时先生家厨师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你犹疑着应下了。

时罹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嘴角，也不再岔开话题，配合你完成了工作。

11

时间过得很快，你们稍微聊了会儿天就到饭点了。

你被他带着走向餐桌，本来想落座在对面，但时先生已经提前替你拉开了旁边的椅子，你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只能顺势坐下。

两张椅子间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近得你几乎能闻嗅到身旁人洗衣液的清香，你颇为不自在地往另一边挪了挪，视线左右乱飞，最后落在了桌上佳肴上。

你身子一僵。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这些菜式与你和男朋友约会那天的好像，反正你有印象的都在上面。

巧……巧合吧……

或者是你记岔了?是吧是吧。

你咽了口唾沫，甩甩头不再多想。

只是这样的想法难免还是有些影响。

餐桌上寂静一片，除了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和一点细细的咀嚼的声音。

时罹偶尔想开启一个话题也很快被你敷衍结束。

你想着快点结束这顿饭就可以回去了。

不过在你放下筷子的时候，时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葡萄酒:

你之前说过想要尝试的罗曼尼?要来一杯吗?

你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想起来了。

是了，你之前偶然跟他提过想尝尝高端的葡萄酒是什么味道，毕竟葡萄酒是你唯一能接受味道的酒，并且还挺喜欢。

没想到他还记着。

随口一提被人这样放在心上，你有一点点感动。

可是……

你不愿意吗?还是担心喝醉了我会做些什么?

心里隐秘的担忧被直接戳破，你尴尬地抬头，就见着时罹原本调侃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愧疚感瞬间喷涌而出。

你想干什么啊?时先生这么好的人能对你做什么?怎么能这样想他?

你在脑袋里谴责自己的龌龊。

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虽然这瓶酒是专门为你收集的……

不不不……没有不愿意时先生……我的意思是感激您费心，我很乐意品尝。

你被他语气中的失落一激，嘴比大脑先答应了下来。

但马上又后悔了，再怎么说，时先生也是一位异性，还似乎对你怀有好感……

真的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复又亮晶晶地看着你。

当然、当然。

但话又说回来了，单纯以朋友的身份这样做也不算过界，而且只喝一杯的话，是不会醉的。

那真是太好了。

他注视着你，桃花眸无声无息弯出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