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融融夜不见月中人

表小姐想要正妻之位。

府中下人都在赌蒋潮会不会休了我娶那位表小姐。

那位的娘家败落，无处可去，。

怕是让出正妻之位，都会想要留在蒋府。

如大家所想，我每天确实不胜惶恐。

因为在表小姐接风宴上，我不小心摸了一个春风阁的伶人。

当晚，这个伶人缠上了我，要做我的入幕之宾。

1

入夜，鹅香帐暖，床帏轻动。

突然，丫鬟急切的步调打破一室暧昧。

郎君，表小姐夜间突发心悸，请您过去看看。

蒋潮闻言，将已经解下的肚兜随手摔在我身上。

立马下床: 更衣。

丫鬟们从屋外鱼贯而入。

隔着一层薄纱，我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盖住身体。

还是挽留一句:

郎君，母亲说今日是吉时……

他打断我的话:

你这般无用，就是吉时也怀不上。

我很难过，到底是谁不争气?

但还是开口:

郎君，我父母年事已高，可否着人送些冬衣、花用过去……

我父母兄弟都因罪被流放。

李熔月，你已经出嫁，别整天想着娘家。、

你那娘家不争气，和你一样废物。

我咬唇: 蒋潮，当初我父亲也提携过你……

我父亲当初还是蒋潮科举的座师。

这句话惹恼了蒋潮，他在丫鬟服侍下穿好衣服。

转身一甩袖:

难道没有你父亲，我不能凭借自己能力中举?

何况当初我想谋中书舍人，做天子近臣。

你父亲却把我放在礼部。

要不是你父亲，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进翰林，入内阁了

他说完狠狠瞪了我一眼。

大步出门去，去看他心尖尖上的表小姐。

丫鬟也呼啦啦出去，没人在乎我这个夫人。

我呆愣一会儿，捏着肚兜突然想起——

这是孟郎送我的。

2

表小姐张盈盈是老夫人的外孙女。

父母双亡，尚未婚配。

老夫人怜惜她，三月前将她接入府中。

暗暗有将她许给蒋潮的意思。

她来府中那日，我心情郁结，多吃了几杯酒。

独自在后院散酒时遇见了孟郎。

孟郎是春风阁的伶人。

跟着春风阁其他伶人来表演。

孟郎高大俊美，洒脱不羁。

笛子吹得极好。

我见外男惊慌，差点摔倒。

他扶住了我，一双凤眼澄澈潋滟。

夫人吃醉了?这般慌乱，在下扶夫人回院吧。

孟郎揽着我的肩，让我抓着他的手臂，依靠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热气透过衣服灼烫我。

那是不同于女人的健壮强悍。

不、不用……

我想推开他自己走，可大概是真的醉了。

竟然腿发软。

手也不听使唤，好几次不小心摸到他。

他送我到我居住的院子外，丫鬟们都在前厅看伶人表演。

院中无人。

我要与他告别，他拉着我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夫人，今天蒋大人一直看着府中新来的表小姐。

夫人是因此才苦闷独饮吗?

我否认: 没有。

我只是在为父母担忧。

他却误会我是嘴硬:

蒋大人如此，夫人又何必自苦。

他做得，你也做得。

他拉着我的手，从他的腰腹慢慢往上。

我战栗，酒气上脸。

过了好几秒才甩开他的手: 放肆

他的手顺着我的力道被甩开。

面上闪过一丝落寞:

抱歉，夫人，是在下唐突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

你速速离去吧。

要是被蒋潮发现了，你就完了。

虽然蒋潮已经不喜欢我，但我是蒋家女眷。

夫人是在怜惜在下吗?

不是，你走吧。

夫人，唤我孟郎可好?

见他不愿离去，我心中越发焦急。

孟郎，你快走吧。

孟郎终于松口，离去。

从那天开始，孟郎又偷偷找了我几次。

他不从我这里要什么，反而经常带些街面上有意思的小玩意给我。

上次，他竟然胆子大到送了白绸并蒂莲的肚兜给我。

我从不敢回应。

人都走完了，我的贴身丫鬟采翠才进来。

她将门关好:

夫人，我探听到了，表小姐后日要去游湖，郎君也要去。

我点点头，我要抓到蒋潮和张盈盈未婚逾矩的证据。

这样才能趁机让蒋潮给我家人打点。

3

蒋潮一直防备着我，不让我见张盈盈。

他怕我谋害张盈盈。

我上次见张盈盈，还是她刚进府时远远看了一眼。

隔得太远，我看不真切。

游湖这天离得近了，才看清她的真容。

杏仁眼、柳叶眉、红唇丰盈。

蒋潮一到湖边就抛下我，走到她面前，将手中小心拿了一路的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雕着桃花的羊脂玉簪子，做工极其精致。

天呐，这是给我的吗?

张盈盈不胜惊喜，挽着蒋潮手臂，娇声道: 多谢表哥

她的眼神似有若无往我身上瞟。

我远远看着，心中无甚波澜。

好友钱兰担忧地看着我:

熔月，你还好吧?蒋潮真是个畜生，有妇之夫还和表妹纠缠不清

我摇摇头:

兰儿，怪不得蒋潮流连青楼那么多年，突然就收心了……

你看她像不像晴娘?

钱兰的眼睛一下睁大:

还真是，但晴娘已经死了……

晴娘是蒋潮最心爱的女人。

死在他中举的那一年。

回程路上，蒋潮和张盈盈一辆马车。

我坐在钱兰马车上，她送我回蒋府:

以前蒋潮找那些妓子都只是玩玩，但这一次……

要是蒋潮要跟你和离，你怎么办?

熔月，你要早做打算。

以前蒋潮嫖妓，自然不可能带回家。

但这一次张盈盈不仅是良家女，还和晴娘长得那么像。

我倒是想和离，可蒋潮不愿。我惨笑。

钱兰讶异。

京都流言，蒋潮嫖妓又养外室。

我娘家失势所以只能放任自流。

但其实，是蒋潮不愿和离。

因为他觉得是我害死了晴娘。

他要留我在蒋府，将我一辈子困死在蒋府。

4

晴娘是在我和蒋潮大婚前日来李府找我的。

彼时我父兄还没被流放，李家正是鼎盛时期。

晴娘跪在我身前哭诉，让我把蒋潮还给她。

她说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是父亲被诬告才家破人亡。

她也被下放到烟花柳巷做清倌。

我和蒋郎两情相悦，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又愤怒:

那你应该去找蒋潮，让他、让蒋家亲自来说，他要上门我李熔月立马退亲

晴娘摇头哭，不停哭:

李娘子，你行行好，把蒋郎还给我吧，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什么都有，但我只有蒋郎了

我觉得滑稽:

好，你让蒋潮来跟我说

我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退婚。

但晴娘却不肯走，泣不成声:

李娘子，你直接退亲吧，就说你不喜欢蒋郎好不好?我求你了

我恼怒:

什么意思，你们婚前通奸，却要让我背负婚前主动退亲的骂名?

晴娘只一味哭，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跪在地上，拉她都不肯起来。

一定要我答应她，威胁我要是不肯就撞死在我李府的梁柱上。

我被气笑，要人带她下去。

却没想到她不肯离开，拼命反抗，挣脱丫鬟就撞了柱。

就撞在我闺房的梁柱上。

一尸两命。

她的血溅上我的嫁衣。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李府的名声就都毁了。

这下我必须得嫁了。

蒋潮为她披麻戴孝，一身白衣跟我成亲。

风声还是传了出去，整个京城都在传我李家逼死孕妇。

他蒋潮倒还得了情深的美名。

蒋潮嫖妓、养外室，对我冷言相向，却不肯和离。

我但凡敢提和离，他便打骂，甚至发卖我身边的下人。

现在我身边只剩下一个陪嫁的采翠。

后来我娘家倒了，财产被抄没，亲人流放。

我只能依附他。

熔月，我能为你做什么?钱兰牵着我的手。

这时候也只有她愿意帮我了。

我看着钱兰感动道:

你能帮我盯着张盈盈最好，蒋潮拦着不让我和她多接触。

你帮我盯着他们，要是能抓到他们通奸的现场最好。

钱兰立马点头:

我一定帮你盯着

说完又拍拍我的手，叹息道:

熔月，你不爱这个负心汉了吧?可千万别再爱他。

5

不会了。

我垂头惨淡一笑。

从我嫁给他那天，我就不爱他了。

第一次见蒋潮时，他同那届学子一起拜访座师。

我抱着心爱的狸奴去找爹爹。

刚好撞见这群新科才子。

爹爹阿兄又食言，没有给我带桂春坊的枣泥糕

我行至大门前便嚷嚷。

一进门见数位不认识的青年朝我看过来。

蒋潮便是其中最亮眼、最俊美的那一个。

他生得好，为人又温和，在他有意接近下，我很快便对他心生好感。

他是那一年的探花郎，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放榜那天，路上楼中那么多女子向他扔香囊，他一个都没接。

独独私下求了我给他做一个。

他家世不如我，但为人上进，学识尚可。

所以他来我家提亲时，爹爹知我心悦，允了他。

他三书六礼将我娶进门。

却不想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我沉浸在回忆中，马车忽地骤停。

我与钱兰都往前蹿，扶着车厢才没有摔倒。

钱兰高声问: 发生了何事?

她掀开帘子。

坐在马车头的丫鬟立马回禀:

回夫人，前面蒋二爷的马车惊了马，往前蹿去了。

我隔着门帘往外看，只见前面那辆马车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钱兰冷笑一声: 人在做天在看，那马车翻了才好

我心中颇为赞成钱兰的话，正要收回视线。

忽地见道路一旁有一人鹤立鸡群。

我的视线和他对上，他微微一笑。

我立马放下帘子，心脏扑通扑通跳。

忍不住用帕子捂住胸口，我这一定是被惊马吓到了。

钱兰问我: 你怎么了?

我摇头: 无事。

她沉默地注视我两秒，忽地道: 你陪我去梦华阁看看新到的胭脂水粉吧，我上次买的胭脂正好用完了。

6

到了梦华阁，我才后知后觉。

钱兰大概是觉得我回去会被蒋潮用来撒气，才带我拖延时间。

我心中感激，和她一同逛起来。

以前梦华阁每次有新到的胭脂水粉，我定是会来采买。

要是我自己不能亲自来，母亲或者大哥也会帮我买。

现在我只能看看，荷包里没有几两银子。

我慢慢踱步，看得出神，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歉……

我下意识开口，抬头便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夫人，怎么看得这样出神?是在想我吗?

我的脸色一下涨红，下意识看向周围。

我已经走到一个角落，周围有帷幔遮挡，其他人不大能看见。

我心下微松: 你怎么在这里?

在下自然是跟着夫人来此。

我咬住唇: 你速速离去吧，我给不了你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从我身上得到钱还是权势，可这些连我自己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夫人……一笑。

他话语停顿的片刻，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拿起案上试用的胭脂:

夫人今天的妆浅了，在下为夫人添点颜色可好?

还不待我回答，他便用指腹蘸了胭脂。

轻轻抹上我脸颊。

他的指腹温热柔软，带着薄茧，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便向前一步。

直到我的后腰撞上放胭脂的案台，退无可退。

我撑着案台，他越靠越近。

夫人，请别动，胭脂要花了……

他轻声低喃，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我。

我视线躲开，往旁边乱瞟。

心中紧张会不会有人发现。

7

好了。

孟郎的手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

可还不等我松一口气，就见他的手偏移半寸。

单手捧着我的脸。

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

让我背脊战栗的温暖。

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温柔。

我晃神，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在蒋府，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只臭虫。

避之不及，肆意轻贱。

而蒋潮看着我，眼中早已没有初见的恋慕，只有恨意。

孟郎，只有他眼中，我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纯粹、会让人心动的女子。

我被蛊惑，没有闪躲。

任由他的脸在我眼中放大。

唇被轻轻碰了一下，感觉到我没有抗拒。

他加深了这个吻，叩探更多。

就在我情不自禁张开嘴的一瞬。

大厅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给我滚出来

是蒋潮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

全身的皮肤像被针扎一般泛起战栗。

8

我一把推开孟郎，整个人完全懵了。

不知是恐惧还是隐秘的快意，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第一反应竟然是推着孟郎，低声道:

你快走，逃出京城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目光灼灼: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和他对视，看到他眼中的情意和我的倒影，心中动摇。

正当我以为我们要做一对亡命鸳鸯时。

蒋潮的声音再次响起:

店家，滚出来

我: ?

似乎……不是找我的。

我又松开孟郎的手:

你先走，我去看是什么情况。

这次我不顾他的挽留推开他。

悄悄绕过好几层帷幔走出去，就见蒋潮在大堂正中大发雷霆。

店家急忙出来，向他解释什么。

他一见到我，本来就愤怒的脸更是涨成猪肝色。

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我。

我完全是懵的，又心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蒋潮捏着我肩膀的手极用力，我吃痛，脸都皱起:

你先放开我……

余光忽地瞥到孟郎蹙眉看着我，似乎想上前。

我背在身后的手立马冲他摆。

别过来。

好在钱兰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见蒋潮这样抓着我，立马上前:

蒋大人，你发什么疯?快松开

蒋潮赤红着眼冲我吼:

是不是你串通了店家，故意把放了药材的胭脂给马闻?

你故意让马失控，想要害死盈盈是不是

他一把将我推开，我被摔到货架上。

肩臂被磕得极痛。

他阴鸷地看着我:

六年前就是你害死了晴娘，害死了我的孩子。

现在又想对盈盈下手，你这个女人实在是恶毒，蛇蝎心肠

随着他的话，周围路人一片哗然，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蒋潮。

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用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定罪?

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