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难返

在外是经纪人，在家是女朋友。

季燃说，功成名就就娶我。

我期待多年。

他却在我的床上喊出了林知意的名字。

他给她铺资源，带她走红毯。

拿我珍藏的嫁衣讨好她。

不惜违约，也要出席她的颁奖礼。

十年坚守成了笑话。

当晚，我接到一通电话。

你有没有兴趣，再拍一次我的电影?

1

季燃无故缺席 F·sh。w 时尚晚宴。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我焦心到几近窒息。

江月姐，找到了

助理小周递给我一部手机。

燃哥他……去了『新面孔』颁奖礼。

屏幕里——

新面孔模特大赛。

林知意横空出世，摘得桂冠。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承蒙不弃，让我确信前方有灯塔，身后有港湾。

她娇泪半垂。

获奖感言字字含情，欲诉还休。

镜头一转。

顶着林知意的脉脉眼神，季燃款款上台，为她戴上了钻石头冠。

聚光灯下，他们相视而笑又短暂相拥。

季燃的唇附在林知意耳边，温柔说着恭喜。

视频、照片，绯闻、卦。

短短几分钟。

季燃和林知意的名字前后并列，冲上了文娱榜热一。

2

林知意。

这个名字，很熟悉。

我闭了闭眼睛。

捏着手机的指骨骤然用力到发白。

上周五，我生日。

季燃难得主动，说想喝一杯。

末了，他把自己灌得烂醉。

在我给他擦脸时，浑身滚烫抱住我。

喃喃了一声，知意……

被我拍醒后又将我按倒，说我听错了。

可笑我当时，真信了。

F·sh。w 晚宴接近尾声。

临时替补谢幕嘉宾的新晋影帝已经上台。

这本是属于季燃的荣耀时刻。

现在，成了泡影。

江月姐，你给燃哥准备的蛋糕还在后台呢。

小周神色惋惜，嘟哝着。

他这也太过分了，你怎么老惯着他……

怨气满满。

我苦涩垂了视线。

想笑，却没笑出来。

小周近几年才跟的我。

他不知道，我和季燃拥有怎样泥泞的过去。

我们都自幼失亲，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我认为，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才对得起这个唯一。

时尚圈，压力大。

季燃三不五时就要作一次。

看起来次次阵仗都搞挺大。

其实我知道。

他只是没有安全感。

怕我不爱了，怕我不管他。

花样百出的叛逆手段，都是为了确认我会一直在。

我只要顺着毛捋，哄一哄就能好。

可是……这次呢?

模特大赛早已结束。

实时热搜，暴露了季燃的位置。

#国模季燃不惧风波，与女友夜游悦海湾#

——半个月前，他背着我偷偷买了艘游艇，就泊在那里。

我本以为，那是我的生日惊喜。

原来是为了今天，给林知意办庆功宴吗?

心乱了一拍。

我按灭手机还给小周。

你……送我去趟悦海湾吧。

3

悦海湾，游艇泊位。

我踏上甲板时，舱内正热闹。

季燃一个人倚在无人处的栏杆，垮肩屈腿，看起来很累。

我脚步微滞，被一道清亮女声抢了先。

阿燃，好看吗?

林知意翩跹而至。

满钻的奢华礼裙流光溢彩，衬得她如天仙下凡。

她背对着我。

双手一展，就攀上了季燃的脖颈。

近似千年寒冰突然被唤醒。

好看。

季燃的脸突然生动起来。

他为林知意扶正滑落的肩带，夸得格外真心。

这条裙子，果然只有你配穿。

林知意羞红了脸，踮着脚亲吻他。

季燃手半抬起，又垂落身侧。

没回应，却也没推开。

我怔立在原地。

想上前，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

——那条裙子，是季燃第一次承诺娶我时，高价拍下送我的。

那时他还没名气，花光了一整年的出场费。

季燃说，等他梦想成真，我就穿这条裙子嫁给他。

我珍藏多年，一直在等这一天。

如今，却被他亲手送给了林知意。

变成了，只有她配穿。

4

岸边，有闪光灯亮起。

季燃立刻警觉，猛地回头。

和我对上了视线。

江月?

他脸色骤白，一抬手把林知意从怀里推开。

你、你怎么来了?

我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不敢再看他，把视线转向了林知意。

她才刚被推离，又粘回了季燃身侧，手紧紧抠在他肘弯。

阿燃，这位是?

她神情懵然，仰脸问季燃。

像是真的不认识我。

我盯着她纯真无辜的脸，浑身发寒。

十多分钟前，我的个人社交账号新增一个关注人。

头像，是她抱着我的猫。

最新发布的照片，是她在季燃副驾的自拍。

配文: 热身结束，比赛加油

背景中，季燃站在车门外。

驾驶座完全放倒，醒目位置有点点白斑。

没猜错的话，来自今天下午。

——在我忙着替季燃走位彩排的时候，季燃和她，刚忙完。

难怪他方才，看上去那么累。

季燃眸光敛着，没回话。

他神情恢复如常，轻颤的睫毛却暴露着不安。

或者，心虚。

海风咸涩森冷。

吹得我眼睛直发干。

林小姐当真不认识我?

我一步步走近他们。

我叫乔江月，是季燃的——

她是我的经纪人，你叫她乔姐。

被季燃打断了。

随着话音，舱内有人端着酒杯走出来。

季燃快速瞟了我一眼，意味明显。

暗含警告。

理智倏然回笼。

我定了脚步，舌根直泛苦。

他说的对。

相恋十年从未官宣。

在外，我只是他的经纪人。

5

乔姐好。

林知意装得乖顺，向我问好。

眼波一转，状似娇憨。

你长得好漂亮啊，像电影明星呢。

我心微颤，下意识瞥了眼季燃。

他神情不变，像没听见。

插在裤兜的手却不露痕迹捏成了拳。

十年前。

为了赚钱，我确实拍过一部电影。

小成本文艺片的女主角。

那部电影，是我此生难忘又深埋心底的幻梦。

却如刺般横亘在季燃心里。

成为他口不择言时攻击我的利刃，很多年。

空气凝滞片刻。

林知意生怕没有存在感。

乔姐喜欢我这条裙子吗?

她故作羞赧，身体紧贴季燃手臂。

这是阿燃送我的，他眼光很好吧~

她双颊飞红，演技精湛。

胜券在握的微妙心思，全藏在眼睛里。

眼光是很好。

眼神却不怎么样。

这种脏东西，也能骗得他动心。

我垂眸不再看她，掏出手机一一挂断记者来电。

点开社交平台，热搜已经翻了天——

#神仙妹妹林知意#

#天上掉下个林知意#

......

末尾带爆的词条，都和林知意有关。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只是轮到他自己，却画风迥异——

#季燃违约 F·sh。w#

#季燃大牌疯耍，得罪资本为女友撑腰#

#为爱失智，季燃自毁前程#

......

为爱失智，自毁前程。

我手指蜷了蜷。

媒体人真会抓重点。

这两个词放一起，扎心又扎眼。

巧如天意般，最新热搜词条倏地弹出——

#F·sh。w 官宣追责，季燃或将面临高额索赔#

经纪人，有经纪人的职责。

我冷着嗓音，翻手把屏幕立在季燃眼前。

F·sh。w 的违约金业内顶格，赔完钱，相当于你三年白干。

季燃脸色一凝。

都怪我，害得你……

林知意眼中蓄起泪，轻扯季燃袖子。

仰起的脸适时挂满心疼，和要与他同舟共济的坚定。

端的是有情有义。

阿燃你别怕，我和你一起面对，我把奖金都给你，还有我的积蓄也可以——

我打断她，依旧只看季燃。

热搜继续发酵下去，其他甲方会联合解约、追责，你这些年赚的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够赔。

林知意脸色登时惨白，当即噤声。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季燃却黑了脸，拧眉审视我。

这些事，不一直都是你在处理吗?

是啊。

这些事，一直都是我在处理。

他闯祸，我公关。

他得罪人，我道歉。

他只管光鲜亮丽，从容接受聚光灯与追捧。

我会替他打点好一切。

我会心甘情愿给他托底，会无条件退让。

所以才有他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

此时此刻。

看着眼前这个，我珍宝一样守了十年的人。

我第一次觉得厌烦、疲累。

打心底里觉得倦。

6

记者电话接连不断，手心被震得发麻。

热搜太多，处理不过来。

回复着季燃的质问，我敛眸按下了关机键。

这还是，十年来的头一回。

乔江月?你关机是什么意思?

季燃语气仓惶。

难以置信般撇开林知意，冲过来抓住我手腕。

你……你就打算不管了?

我抬眸看他，心口闷得发疼。

不知该笑他还是笑自己。

他打小就硬气，没理也能犟三分。

原来这样就怕了。

而我，身为他的女朋友，居然要借工作威胁他。

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

再次被林知意抢了先。

乔姐，你不能这么对阿燃

她上前一步，回护季燃。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让他被人看笑话呢?

她说，这么重要的日子。

像是刻意提醒谁。

我微怔一瞬，感觉到季燃的手猝然用力。

乔江月你故意不管的是不是?就因为我没听你的安排?

他瞪着我，连珠带炮。

看起来比我更生气。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想撇开我去实现你的演戏梦?别做梦了你也不看看你几岁了

这个经纪人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不用这么费尽心机

看，又来了。

就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

回回发起脾气就口无遮拦，不管不顾。

季燃，你有没有脑子?

我惨然苦笑，又气又无奈。

你觉得，眼下的局面是我造成的?

签约前我有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是不是你自己答应要去的?你既然有其他安排，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我仰头回瞪季燃。

却在看清他眼底掩藏在愤怒之下的滔天委屈后。

恍然怔住了。

确实，今天很重要。

是季燃入行十周年的纪念日。

他以为，我忘了。

或者，他以为我记得却不在意。

所以才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自毁前程。

把我珍视的东西送给别人。

任由林知意句句挑衅。

就只是为了……报复我对他的不上心。

重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忍不住哽声。

季燃你……你入行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这种活动的压轴大多都会——

一声爆吼，打断了我的后半句。

乔江月

季燃咬牙，猛地将我拽近半步，另一手使劲掐住我肩膀。

两只手，都颤个不停。

除了工作，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吗?

他眼睛瞪得发红。

眼底的委屈藏不住了，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眼眶一烫，就要落下泪来。

手探进风衣口袋里，握住了一个绒面的小方盒。

这种活动的压轴，大多都会收获惊喜。

——这，是我没说完的后半句。

7

盒子里，装着两枚钻戒。

是我原打算今晚，向季燃求婚用的。

——F·sh。w 的特邀谢幕嘉宾，是我为他精心准备的十周年飞升礼。

这场晚宴全球直播，商业价值断层顶级。

过了今晚，季燃就能一跃成为时尚圈顶流，实现他想要的功成名就。

他就可以，娶我了。

我无声轻叹，捏着盒子的手紧了紧。

视线却一个不慎，落在了季燃衬衫领下的侧颈。

那里，有一块指腹大的暗色红痕。

要凑得近了才能看见。

曾经情浓时，我也有这个坏毛病。

是季燃有次警告我，说他还要上镜，不能留下印迹。

我便彻底改了。

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再高明的演技，也骗不过戏中的人。

入行十年，季燃没少见识脏手段。

林知意这点小伎俩，他不可能看不穿。

他的自信与多疑伴生。

敏感与狂妄共存。

怕我走，却又笃定了我舍不下。

怕我弃了他。

却又坚信我会生生吞掉这口玻璃渣，再一如往常铁着头为他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我该感谢他如此信任我。

可惜，他忘了——

再热的心，也会变凉。

我乔江月平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碰我的东西。

衣服是。

人，尤其。

眼中烫意陡然消散，冷意直达心底。

不然呢?

我从季燃的钳制中抽身，直视他隐含期待的双眼。

缓缓吸气，后退一步。

我是你的经纪人，不聊工作，还能聊什么?

季燃脸色骤白。

他想上前抓住我，却被林知意拽停脚步。

哦不。

你说得对，我确实该直接告诉你。

这个经纪人，我早当够了。

江月?你在说什么……

季燃喃喃着，双眸陡然震颤起来。

他抬脚冲出两步，又身子一软，歪歪倚住了林知意。

这，是他的老毛病。

情绪太剧烈，便会浑身脱力。

眼前蒙起水雾。

我驻了驻足，咬着牙再退一步。

解约声明我来发，你忙完了就回趟家吧，我们处理一下私事。

听好了，季燃。

我只等你一个小时。

话落。

眼泪决堤前，我快速转了身。

在游艇和地面的交界处，一扬手。

小方盒划着弧线。

咕咚。

坠进了海里。

8

回到家，一进门。

我盯着鞋柜上的水培红掌，愣了片刻神。

这盆花，是刚搬来时季燃买的。

他说看着红火，象征我们以后的日子。

在我的精心养护下，它花开不败，繁盛多年。

上个月不知为何，突然就枯死了。

我没舍得扔，就还这样放着。

如今，玻璃缸早已干涸，花枯叶残。

绕过客厅，走进书房。

巨大玻璃陈列柜，占了一整面墙。

里面，整齐排列着季燃这些年获得的荣誉。

有一个算一个，都有我的功劳。

我盯住写着最佳新人奖的那支看了很久。

那是，季燃事业的起点。

也是我和他，从亲情变爱情的开端。

心口蓦地抽疼。

我伸手把那支奖杯拿了出来。

上了年份的透明杯体。

捏在手里，冰凉；

砸在地上，粉碎。

原来是玻璃。

装他妈什么水晶?

哄得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好多年。

时钟嘀嗒着，分针已经跑了整圈。

季燃，没回来。

打开手机，信息潮水般涌来。

我翻了又翻，没有一条来自季燃。

近似千斤重担突然卸下。

我缓缓长舒一口气。

心空了。

大脑却空不得。

季燃可以不要他的事业。

我却不能不顾公司几十号人的饭碗。

社交软件响个不停。

季燃违约的后续影响，还在持续扩大。

后援会解散，大 V 粉转黑。

热搜连翻好几页，都是甲方官宣与季燃解约的声明。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得有人出面收场。

把姿态放到最低。

我主动联系了各方负责人，商谈赔偿事宜。

万幸都有点交情，一切顺利。

两小时后，只剩最后一个电话没打出去。

——F·sh。w 的海外投资人，盛景。

是我九曲折，好不容易才拾回来的关系。

只为了把季燃破格塞进晚宴。

结果还搞砸了。

这不是多赔点钱，就能摆平的人情官司。

我叹了口气。

盯着他的号码，直至手机黑屏。

手机，冷不丁自己响了。

来电人，盛景。

我坐直身体，按下接听。

还没来得及主动开口表达歉意，那头先出了声。

乔小姐。

有句话，我想问你很多年了。

沉稳男声带着笑意，暗含期待。

你有没有兴趣，再拍一部我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