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是个病美人

陈怀青出身名门望族，矜贵庄重，才华相貌皆是顶尖。偏偏是个病秧子短命鬼，世人都叹天妒英才。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利益交换，我嫁进府后，在诺大的府邸战战兢兢，伏低做小。

盼着陈怀青能念着夫妻一场，给我一纸和离书。

苦等无果后，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个雨夜逃跑，昔日冷静自持的青年，没有了上位者的严肃古板。

眉眼隐忍而又哀求，你若敢跑，我便用我的鲜血为你铺路。

1

窗外下着细细的小雨，偌大的陈府笼罩在湿漉漉的阴霾中。

雨丝斜斜的透过半开的窗子扎进来，婢女缓步上前将窗合上，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独自坐在床前，双手不安地搅着喜帕。

前头出去的婢女复又回来，怯怯道明小姐，少爷醒了，夫人唤你去伺候。

我低低应声好，跟着引路的丫鬟，穿过走廊。

这就是少爷的房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我轻声推门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陈怀青斜倚在床头，眸子紧闭，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盯着他精致的脸，我暗自出神。

我是明府的小姐，无奈家道中落，父亲为挽救明府几十年的根基操碎了心。

半月前，陈府派人前来下聘，说我和陈家公子字相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京城都知陈家嫡子惊才绝艳，年纪轻轻坐上天子重臣的位子，多少贵女趋之若鹜，但却是个短命鬼。

嫁进他家，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娶，多半是公子快不行了，要冲喜，不然怎么找到如今的我来将就。

2

彼时父亲已经走投无路，陈家私下许诺，若能把女儿嫁过来，在官场上，会为父亲打点。

父亲心动了几分，到底还是婉拒了。他不想让我作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我不忍看爹爹日益操劳，最终还是应下，身为世家的女儿，我自小受家族荫庇，长大自然也要为家族出力。

思绪到此停止，我攥着手伫立在床前，久久未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陈怀青。

今日早上的成亲仪式也因陈怀青身体缘故，由他的弟弟陈沐安代替。

青年鸦青长发垂落在肩颈旁，衬得皮肤冷白，眉骨凌厉，与鼻梁衔接，自成一道风景。

即使紧闭着双眸，也能感受到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忽闻塌上的人喉间溢出一道极轻的咳，眼睫微颤，含霜带雪的眼冷冰冰的摄住我。

过来。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

我僵着身子，缓缓向前移步。

陈怀青不知何时已撑着床头坐直身子，月白寝衣松松垮垮坠在肩头。

月光下，像蛊惑人心的精魅。

我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

新娘子怕生?

公子……我喉间发紧，是我失礼了。

2

陈怀青的目光像浸了秋霜，视线一步步下移，扫到我颤抖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我的手腕，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声音里含着淡淡的讽意，手凉成这样，倒显得我苛待你。

窗外飘着雨，我方才冒雨过来着了凉，被他指腹碾过的地方，皮肤泛起细细的战栗。

我慌忙后退半步，床头柜上的药碗还冒着热气。

陈夫人在我嫁进来之前就叮嘱过我要好好照料陈怀青。

我给公…公子喂药。

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虽说我们成亲了，可夫君二字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药汁泛着苦涩的气息漫上来，我舀起瓷勺递到他嘴边。

陈怀青喝药时面不改色，只有蜷曲的手指紧紧的捏着锦被。

很苦?话出口我才惊觉失礼。

陈怀青已别过脸去，声音又冷了下来，明小姐既进了陈家，便该知道，你该学的，不只是喂药。

我捏着瓷勺的指尖泛白，陈怀青是在点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嫁进来冲喜的新妇，在这府上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应该在心里掂量清楚。

我低头闷声道，是。

3

服侍完陈怀青喝药后，他捧着书倚在床头看书，侧脸如玉，像画中的谪仙。

我不知何去何从，留在这，还是回到我的偏房?

房间里只有陈怀青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我呆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尖思索。

这场婚姻本就各取所需，嫁过来之前也曾有幻想，可与陈怀青第一次接触后，他对我的态度自始至终冷淡。

一副一切都置身事外的样子。

可我们已经成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人也让我好好照料他。

父亲的事还需要陈府协助，我咬咬牙，决定厚着脸皮留下。

犹豫着上前，开口道，公子，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吧。

陈怀青抬眼，将书拢上放在床头柜上，躺在床榻上，闭眼不作声。

他躺在床榻外侧，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我吹灭蜡烛，摸着黑，小心翼翼爬上床，睡在里侧。

陈怀青的被褥里很冷，他像一块冰似的，放着冷意。

我瑟缩一下身子，将身体靠在墙边，离他远远的，不去靠近他。

4

更漏声残，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我本就困意少，慌忙转身，借着月光，看见陈怀青蜷起脊背，指尖泛着青白。

帕子上洇着点点暗红。

要叫大夫吗?我撑起身子，焦急又害怕。

陈怀青猛地按住我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仿佛要把我钉在被褥上。

他气息灼热，却偏要压低声音，不必。

喉间又溢出几道低低的咳，你若敢吵醒下人，明日便去祠堂跪足两个时辰。

我僵在原地，掌心触及到他汗湿的中衣，烫的似是要把人灼伤。

可你的病……，青年没再出声，背过身去，只留下笔直的脊背对着我。

半晌，他再次开口，声音冷淡如冰，明小姐你该知道，陈家娶你，要的是你的生辰字，不是你的怜悯。

我像被泼了盆冷水，浑身发冷，我只是……

话未说完，眼眶已然发酸，险些落下泪。

触及到面前青年侧脸绷得极紧，应该是痛到极致，却忍着一言不发。

我默默垂下头，陪着他静坐。

5

暗室里只留风雨声，我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

醒来，雨声渐歇。

身旁早已没有枕边人痕迹，不知道陈怀青昨夜有没有睡着。

被婢女服侍洗漱后，简单用了早点，便起身去给陈夫人请安。

陈夫人保养的极好，端庄得体，漫不经心的动作间处处彰显着世家大族的从容与矜贵。

我福福身，给母亲请安。

陈夫人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叩两下，昨夜照顾怀青可还顺利?

公子……夜里安睡，晨起时还用了早膳。

昨夜他咳的几乎要把肺腑搅碎，此刻我却要在婆婆面前掩饰太平。

哦?我怎听下人说，怀青后半夜宿在了书房。

我后背冒起冷汗，原来昨夜他走了。

怀青这孩子打小就心气高。陈夫人忽然叹了口气，你既已进了陈家门，事事都要用心留意，做好分内的事，至于子嗣，也要抓紧。

婆婆绕着弯子敲打我，话里话外都是要我恪守本分，昨夜的事不能再发生。

是，儿媳谨记。我捏紧袖中帕子，这深宅大院，没有人护着我，我只有安分守己才能立身。

6

婆婆的话让我忧心，我在府上举目无亲，爹爹的事还要仰仗陈府。

陈怀青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

往后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我强打起精神，准备回院子。

远处一身量高大的男子朝我挥手。

嫂嫂，嫂嫂

他急匆匆朝我跑来，嫂嫂，这是我刚从树上摘的枇杷。

他腼腆一笑，将枇杷递给我。

后面的仆人追着他喊小少爷慢点，跟在他后面跑过来。

我认出了他，是陈沐安，那天代替陈怀青接亲的人。

他的头上还有树叶，显得呆呆的。

我扑哧一笑，他盯着我的脸，一层绯红爬上耳廓。

他身后的仆人喘着气追上，见状忙不迭赔礼，少夫人莫怪，小少爷总爱爬树，老爷夫人说了多少回也改不了。

我接过枇杷，笑着向他道谢。

陈沐安眼睛亮晶晶的，嫂嫂，这树是母亲亲手栽的，结的果子最甜。

7

明明比我小两岁，个头却比我高出半截。

嫂嫂，日后我可以寻你玩么?

他似乎是怕我拒绝，连忙委屈开口，母亲不让我缠着兄长，整日把我拘在府里，我一点都不快活。

我失笑，点头同意。

耶，嫂嫂又美心又善，嫂嫂真好。

面前少年欢呼雀跃，嫂嫂你可以叫我沐安。

好，沐安弟弟。

话音未落，廊角传来衣摆拂过青砖的窸窣声，陈怀青倚靠在柱子旁，肩上落着几片叶子，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他指尖捏着一卷书籍，指尖泛白，目光却凝在我手上的枇杷。

声音淡淡，沐安，课业可做完了?

陈沐安浑身一僵，慌忙脚底抹油开溜，嫂嫂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亦是一僵，陈怀青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捧着书走在前面。

我跟在后头，追上他，公子需要我帮你拿着书吗?

不必。

声音一如既往冷淡，我默默缓了速度跟在后头。

8

入夜，我照例服侍陈怀青喝完药。

他习惯睡前看书，我静静坐在桌前剥着枇杷。

果真很甜，我剥了几个放在碗里，递给陈怀青。

公子要尝尝么，很甜的。

青年的目光从书里移到面前的枇杷，明小姐莫要做这些，我们不过一纸契约，莫要当真。

婚前父亲说陈怀青年级轻轻便负有盛名，在政事上手段狠辣，心冷如铁，让我莫要妄想温情。

我端着枇杷的手垂下，不作声。

吹灭了蜡烛，和昨晚一样轻手轻脚爬到床里侧睡下。

自那日后，陈沐安像只欢快的雀儿，日日捧着各式玩意来我院子里打转儿。

有时候是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山水画，有时候是新得的新奇宝贝。

和他相处，让我难得放松，不那么拘束。

嫂嫂，你猜我带了什么?

陈沐安小跑到我院子里，我噤声示意他小声点，不要吵到陈怀青。

你看，他掌心静卧着一只银簪，梅花样式的。

嫂嫂它好看吗?

我如实点头，有些惊讶，你怎有姑娘家的东西。

我看嫂嫂头上总是素素的，就给嫂嫂买了个簪子。

我心里一暖，摸着他的头发，嫂嫂谢过沐安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等沐安有了心仪的姑娘再送给她，可好?

陈沐安的脸霎时涨的通红，我、我才不要送给别人，这就是给嫂嫂的。

9

陈沐安大有我不收，就不善罢甘休的意味。

我不再推辞，柔声开口好，嫂嫂帮你暂时保管。

下人寻过来说陈夫人找我有话说。

陈沐安不高兴的撇撇嘴，不舍的放我走了。

我忐忑不安的跟着婢女，思索陈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她一如既往端庄得体，坐在雕花凳上，明玉嫁进府上快要三个月了吧。

我低头称是。

陈夫人摩挲着手上的珠串，怀青打小性子冷，不过你别怕，他若对你不好，我这做母亲的总归替你撑腰。

这话听着像安抚，却藏着刀刃。

怀青近来身子好了很多，明玉，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母亲的意思吧?

我背脊一颤，沉默着点头。

从陈夫人房间出来，天色已暗。

心神不定的回到院子里，脑子里全是陈夫人的话。

她在敲打我，让我早日怀上子嗣。

10

可我和陈怀青没有感情，这三个月来，说话次数也屈指可数。

每次与我交流，更像是和他的属下对话，公事公办，没有感情。

我默默叹口气，走进院内。

陈怀青早已用了膳。

这三个月来，他调养的很好，脸上有了血色。

我握紧藏在袖中的生子秘方，将它连同簪子藏在抽屉里。

害怕被人发现，动作间有些慌忙，总感觉背后有道视线紧紧盯着我。

今夜陈怀青歇息很早，他不曾和我说一句话。

我心里装着事，也没把这异状放在心上。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着陈夫人的话怀青身子骨弱，你作为妻子，总要懂得体贴。

心咚咚直跳。

床榻另一侧的青年，侧脸轮廓棱角分明，眉眼清冷，气质出尘。

陈怀青身上有一种道不明的吸引力，让我不断靠近他。

檀郎。我轻声唤他。

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我慌忙止住唇，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用了母亲唤父亲的闺中昵称。

11

面前青年眼睫颤了颤。

我脸皮子薄，此刻脸上已布满红晕，脸埋在被子里。

心剧烈起伏，盯着他发间垂落的鸦青长发，忽然鼓起勇气，母亲说…夫妻该…该同衾共枕。

脸红一片，我慌忙找补，这样对你的病体好，暖些。

我一不做二不休，朝陈怀青那侧移动过来，紧紧贴着他。

青年手背青筋乍起，身体绷得紧紧的，沙哑呵斥道明小姐，既知陈府规矩，便该自重。

他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我死死咬住下唇，将脸埋得更深，贴着他的身体抖起来，规矩、规矩，总是规矩。

每每和他说话，他的目光都像是浸了秋霜的刀，在我脸上扫过便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施舍。

这三个月来我亲手为他熬药，读那些晦涩的医书，每天夜里等他入睡。

我以为可以慢慢捂热他的心，不求像阿爹阿娘那般恩爱，做一对平常夫妻便可，也好让我在这深宅大院有个依靠。

可数次碰壁，一次次被泼冷水，直到今天，我终于意识到，面前青年的铁石心肠。

他的血液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矜贵和傲慢，是看不起我这个落魄的冲喜妻子的。

被褥里一如既往冷冷的，我抖的越发厉害，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夜晚的寒意。

喉间泛起酸涩，泪水不受控地渗进陈怀青的寝衣袖子。

陈怀青察觉到我的异样，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成那副冷淡模样。

明小姐若觉得冷，我唤人添些柴火。

12

我翻身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公子，待你身体好些，我便不会再打扰公子。我的声音很轻，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陈府帮了明府很多，作为交易，自然是要陈怀青身体康健。

公子身体好后，可否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明玉一纸和离书?

身后一片寂静，只有陈怀青绵长却紊乱的呼吸。

我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去想此刻他是何等表情。

炭盆里的火星突然劈啪炸开，我的手腕猛地被拽住，力道大的将我整个人翻过来。

我被迫和陈怀青面对面。

和离书?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明小姐可知道，你父亲的乌纱帽，此刻还悬在吏部尚书的笔尖上?

你说过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我的泪还挂在睫毛上，陈府这么大一个府邸也要说话不算话么。

陈怀青眼底情绪翻涌，指尖狠狠桎梏着我。

滚烫的呼吸扫过我僵硬的脖颈，我这口气尚在，就偏要缠着你同生共死。

陈怀青，你混账……

我气急脱口而出，低声呜咽起来。

他用明府的安稳作要挟，想要把我困在这深宅一辈子，既然不爱我，为何不放我离开。

陈怀青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眼底翻涌的暗潮更显骇人，既知我混账，当初就不该应下这桩婚事。

13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颤声道，与其这样耗着耽误你我，何不放手。

哦?明小姐在陈府觅得情郎了?那簪子也是他送予你的，

明小姐似乎宝贝的很。

他垂眸紧紧盯着我，指腹掐着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我挣扎未果，死死瞪着他。

明小姐可知，内宅女眷私收外男信物该受何处罚。

指腹划过我颤抖的唇畔，面前青年释放的冷意如有实质般紧紧裹着我。

原来他并非对我的一切充耳不闻，是沐安弟弟送的。我被迫开口。

明小姐倒是好手段。他声音比方才更冷，短短三月，就已讨得我幼弟的欢心。

不过是沐安弟弟一番心意，公子何必故意曲解，如此咄咄逼人。

陈怀青的指尖骤然收紧，在听见沐安弟弟四个字时，喉结猛地滚动两下。

一番心意?他忽然将我猛地抵在床柱上，后背冰凉硌得人生疼。

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