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逃婚后我成全他

于是我退婚、离家、参军，一气呵成。

七年后，边塞大捷，我跟随大军归朝受封。

宫宴间隙，他把我堵在御花园，红着眼祈求: 别不要我。

1.

六月初一，宜嫁娶。

我一大早被丫鬟婆子叫起来洗漱，任由她们替我换婚服、点花钿。娘亲替我梳头，叮嘱我嫁入安王府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乖顺应允。

直至红绸盖头，娘亲突然看着我红了眼说: 是娘亲不好，没能让你自由自在地活。

我摇摇头，垂下眼任由盖头落下。

我坐在闺房等新郎官，低头看着手里自己亲手绣的鸳鸯团扇出神。

自我记事起，我便知道将来要嫁给五皇子。

我自幼学的都是如何做好一个皇子妃，五皇子喜欢什么，我便学什么。

从四书五经到琴棋书画，若说这桩婚事带给我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让我学了许多寻常女子学不了的。

五皇子十岁时迷上了话本子，着迷于其中刀光剑影的江湖。可惜五皇子体弱，武术功法学不了一点，于是习武的事也落在了岁的我身上。

好在我是真的喜爱习武。

只是没多久，五皇子的心思又放在吟诗作对上了。教习我的武术先生们都被召回宫里，我当时以为之后再也没办法习武，第一次对婚事生出抵触的心思。

那段日子，没有教习师傅，我便自行早起央着家中会武的家仆教我，父亲看在眼里，半月后不顾朝野亲族反对，给我找了个江湖师傅让我离家习武去了。

师傅领我上了山，一去就是六年。

五皇子十六岁生辰后，我回到了上京，彼时离我及笄之年也不到一年。

回京后，太后有意让我与五皇子培养感情，经常召我入宫作陪。

只是五皇子早已不是当年在太后面前央求着要我做他皇子妃的幼童了，他得了封号宅邸已经搬出宫去，听人说他经常四处游玩，看惯了世间美景，见识了不同的女子后，我这个木讷无趣的准皇子妃便显得上不了台面了。

我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吉时已过，屋外众人已经乱成一锅粥。

等我反应过来时，看天色已过酉时，已有金乌西落之象。

听见屋外娘亲啜泣父亲叹气的声响，三个姐妹进了闺房陪着我，相府下人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丫鬟婆子们偷瞄我的眼神都带上了怜悯。

墙外打更的声音响起，戌时到了，我掀了盖头，知道他不会来了。

2.

第二日，上京人人都知道相府二小姐梁静姝成亲当日被人逃婚的事。

我在院子里舞剑，下人们在清理屋檐廊下的大红装饰，宫里来了旨要传我与父母入宫面圣，临走时两个妹妹一左一右地抱着父亲的手让他好好参一笔薄情寡义的五皇子。

进宫的轿撵一路上引得许多人议论纷纷，娘亲握着我的手又红了眼，她哀叹当年小小幼童一句话便断送了我十数年的时光，如今更是断送了我这辈子的名誉。

我拍拍她的手打趣道: 娘亲如今怎么这么爱哭了，幼时看我耍枪弄棒时不是说习武之人不能哭哭啼啼的吗。

娘亲看起来更难过了，她与我爹相濡以沫近二十载，便觉得世间夫妻都该如此。只是我刚满三岁便因为五皇子一句话被定了此生姻缘，这一直是她的心结。

进宫后，父亲被召去御书房面圣，我和母亲则去了慈宁宫面见太后。

一见我来，太后亲热地叫我坐到了她身边，拉着我的手说: 慕初犯了错，等找到他必定让他亲自登门致歉。

皇后在一旁搭腔: 慕初性子叛逆，是我这个母后没教养好，静姝有怨，便同我说，我定替你讨回公道。

我行礼说: 静姝不敢，是臣女福薄，未能入安王殿下的眼。

我低眉顺眼，姿态放得极低，太后和皇后显然很满意我的说辞，众人默契地不再提起婚约，只当是没有这回事了。

当晚，父亲唤我去书房问我之后如何。

爹爹，我想离家云游。我说: 幼时在师傅身边，听他讲这世间奇景，静姝心向往之。

爹爹一愣，随即叹气道: 圣上今日提及对你的补偿，可为父思来想去也不知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这才惊觉，我的静姝这些年竟无一样自己的喜好。

这些年委屈你了，如今身无枷锁，等你准备好后便大胆地去吧。

一月后的夜里，我收拾好行囊，夜奔离京。

回头望时，只看见家门外父母手执的灯笼发着微微的光。

3.

我先去了师傅的住处，这才发现我走这两年，他还给我收了个失忆的小师弟。

同他讲了自己被逃婚的事，鹤发童颜的小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杀去上京替我讨公道，被师兄和师爹一把按住。

山中无岁月，一不留神便在师傅身边待到了年关。

年关过后，我武学更加精进，师兄却变得心事重重。

元宵那日，我同师兄喝酒，他醉醺醺地说起在山下瞧见了征兵的告示，匈奴犯境，边塞求援。

师兄出生在边关，师傅捡到他时，他的母亲已死去多时，死前将他护在身下，师兄嘴里还含着母亲的手指。

而看着我长大的表兄远赴边关时也不过跟我一般年岁，他走时说要建功立业，等他回来便求圣上免了我那荒唐的婚约，只是他说这话的第二年便死了，而我母亲母族再无亲眷。

温酒的炉子烧着，我们一杯接着一杯，最后醉倒在元宵雪夜里，梦里却是吹角连营。

第二日，师傅把我们丢下山，让我们别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没点见识不配做他的徒弟。

他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盒子，让我们遇事不决时再打开。于是再看到征兵告示上写明不接收女子时，师兄打开了他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块刻着杨字的腰牌和一份举荐信。

我们带着腰牌和信赶赴边关，入了骠骑将军杨青云麾下。

离家的第一年，我没有像同父亲说的那样云游四方，而是在军中做起了暗探和刺杀的活。

离家第二年，我刺杀匈奴将领有功，杨青云力排众议给我安了百夫长的位置。我除了之前的活，偶尔也会上阵杀敌。

离家第三年，我盗取情报时险些被俘，身负重伤回到军营。师弟拼尽全力把我从阎王爷手下拉回来，只是右耳再听不见一点声响。

离家第四年，两军僵持不下时，我打开了师傅留给我的盒子。师兄师弟找到我，同我拟定了一个颇为大胆的计谋。为此，师兄以身试毒，最后须发皆白。

4.

离家第五年和第六年，匈奴内乱，杨青云趁机攻城，最有希望的一次甚至已经打到匈奴单于家门口。可惜最后，溪人叛变，趁城中空虚时攻城，我与师弟死守边城，幸而大军回援及时，我这次只是瞎了一只眼。

大军回援后城内起了疫病，师弟和众军医日以继夜的治病救人，一筹莫展之际师弟打开了盒子，得知自己是药王谷后人，自身血液便是最好的药引，疫病最终被治愈，师弟因此大病一场，余生只能靠轮椅代步。

离家第七年，溪人和匈奴投降，大军收复边塞十二城，天子大喜，召大军班师回朝。我时隔七年，再次回到了上京。

回到上京时赶上今年初雪，还未进城门便远远看见城中人头攒动。杨青云回过头来打趣我算不算衣锦还乡: 等会儿面圣的时候，我让皇帝赐你十七个小郎君，气一气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如何?

我哼笑一声: 我要是让圣上赐我郎君，第一个就选师兄，气死你

杨青云笑骂我不知好歹，扯着缰绳离师兄更近了些。师弟在我旁边的轿撵里探出头来张望，他之前问我上京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叹气说: 那会儿整日被圈在家里当大家闺秀呢，寻常少女的茶会游园都没参加过。

那之后，师弟看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悯，现在探出头来还要与我商讨回京后要如何惩治薄情寡义的安王。

打马走街时有一瞬间恍惚，我离家多年，上京与我记忆中已相去甚远。我不禁想，街道两边欢呼的人群与当年进宫面圣时窃窃私语的那些人是同一批吗?

行至接将台，天子仪仗近在眼前，我下马推着师弟的轮椅到天子面前行礼，一抬头就看到众臣中父亲的身影。

他红着眼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再看到我左眼的眼罩时还是落下泪来。他赶忙擦去眼泪，再看向我时眼里都是赞赏。

一时间，我想回家的念头盘桓脑海，之后的凯旋仪式，我心不在焉，全然没注意另一个人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我。

5.

金銮殿上，杨青云大逆不道地请旨赐婚他与师兄，群臣议论纷纷，有说他罔顾人伦的，也有说师兄惑乱军中的。杨青云本就是个嘴毒的，金銮殿上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最后皇帝拍板成全了他。

他和师兄叩首谢恩时还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有他珠玉在前，倒显得之后我封安国将军一事显得正常许多，至少，我没有嚷着要娶谁家小姐。

下了朝我本想同父亲回家，谁知皇上却召我入御书房。我一进去就看到阔别多年的安王慕初，他似乎正和皇上商议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我本想退到殿外等，谁知慕初却开口叫住了我: 静姝，你来啦。

我低头行礼，恭敬道: 安王殿下。

他往我这里快走几步，伸手想要扶我。这时皇帝轻咳一声，他停住动作，只是语气哀伤地说: 静姝何时同本王如此客气了，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臣不敢。

静姝...

他还欲开口，皇帝出言打断: 静姝，朕七年前许诺你父亲给你补偿，你父亲说一切全凭你自己定夺，结果未等来你的要求，反而先等到你离家云游的消息。如今归来，静姝可想好要什么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下慕初接着说: 就算是想要这小子入赘相府，以你如今功绩，也不无可能。

闻言，慕初紧张地看着我，我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担心我真的招他作赘婿，想了想，我如实说道: 静姝当年被困于一隅，心里所念皆是自由，如今早已得偿所愿，并无其余求不得。

走出御书房后，我想起刚刚慕初不可置信的表情和皇帝幸灾乐祸的嗤笑，心道这皇家父子关系真奇怪，随即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到家时已是戌时一刻，冬日的天黑得早，我远远地看见相府门口，父母执着灯笼等我归家，恍若当年离家回头望时微弱的火光。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离这火光越来越远，如今却是越来越近。

我翻身下马扑进父母怀抱，娘亲搂着我一遍遍地喊: 静姝……我的静姝……

6.

七年未见，两个幼妹均已嫁做人妇，只是我没想到大姐会入宫为妃，如今相府只剩父母。

我的院落被保护得很好，一切亦如我当年离开时，我换下劲装轻甲，穿上娘亲置办的裙装，只是行军多年，铜镜中的脸早已不是当年京中贵女的模样，再做旧时打扮只觉得违和感满满。

娘亲看着又要落泪，我笑这么些年，娘亲愈发像水做的了。

晚膳时我同他们讲这些年的趣闻，他们听得认真，只是在我刻意略过受伤的事时，母亲打断了我，她喃喃自语道: 多疼啊，我的静姝怎么受得了……

在母亲眼里，我似乎还是幼时习武，磕碰了一下就要掉眼泪的瓷娃娃。

我鼻子一酸，咬着牙忍住眼泪，笑着靠过去蹭了蹭母亲的肩膀: 早就不疼了，当时也就疼那么一下子。

之后，我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家足不出户地陪着父母，两个妹妹得空也回来看了我，抱着我哭了许久，大姐也递了信召我入宫，可我如今官职在身，思前想后也不敢去赴后宫的约。

杨青云带着师兄来过一回，师兄同我父亲聊天时，杨青云得得嗖嗖地给我看拟定的聘礼单子，烦得我和他大打出手。

师弟并未求官职，领了些天材地宝和金银便回了师傅身边，他说自己体验过入世的滋味儿了，上京繁华，他待得越久便越想山中岁月，想来还是做个闲云野鹤更适合自己。

临走给我留了不少药材，说是任何一个都能让安王走得悄无声息。

我的日子突然间平静下来，没有杀声震天，也没有危机四伏，我好像又变回了当年的京中贵女，只是那时候一言一行皆由教条束缚，如今清闲自在，无拘无束。

直到半月后宫宴，我见到了大姐梁婧婉。

7.

她差人给我递了口信，约我御花园一叙，我本想拒绝，可是看着姐姐泫然欲泣的脸我还是决定和她说清楚。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这几日在家中，父亲同我说起大姐，他直言不讳地说相府大小姐的身份给大姐带来的恩宠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当初有了我的前车之鉴，父母本想为她寻个普通富贵人家，可大姐心高气傲，看不上小门小户。

当年安王逃婚，我沦为上京笑柄时，她每日都来看我。一开始她嘴上还说着安慰的话，虽然眼里难掩得意之色。

后来她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安王喜好。我看着她充满野心的眼睛，心里一片清明，只说不清楚，反正不喜欢我这样的。

只是有次，两个妹妹来看我时听她总是提起安王，便与她大吵一架，闹到最后不欢而散，她就不再来了。

只是渐渐地，上京竟传出流言，说安王之所以与我退亲，实际上是为了我姐姐梁婧婉。

有人看到这半月以来，安王与姐姐时常一起出行，踏青游湖，或者说是梁婧婉眼巴巴地跟在慕初身后。

直到有一日，慕初当街摔了梁婧婉送的糕点，当着众人的面说: 我刚与你妹妹退了亲你便缠了上来，看来梁相教女时没教过你礼义廉耻。

你与你妹妹在我眼中无甚差别，你妹妹做不成我的王妃，你呢更是连侍妾都排不上号。

你们梁家的女儿我一个都看不上，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羞得满脸通红、泪流不止的梁婧婉，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逃回了家。

此事传到相府，父亲叱责姐姐不知廉耻又罔顾手足，让她去祠堂罚跪。

姐姐跪在祠堂中先是哭，后来又控诉父亲如何偏心，吵到最后，大姐哭着吼出: 梁婧姝自己没用留不住安王的心，我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有错吗

就因我和靖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便配不上好姻缘吗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大姐和三妹实则并非我的亲姐妹，而是父亲长兄的女儿。

我还没记事时大伯便意外身故，大伯母也殉情了，只留下三岁的大姐和尚在襁褓中的三妹。

因着是两个女孩，梁家其他旁支亲戚都不愿接手，大伯母是孤女更没有娘家可言。

看着两个孩子懵懂的样子，父母商量后便将两人过继到了自己名下，为她们改名梁婧婉和梁静雯，还为此将静雯的年龄改小了一岁。

小妹出生后，京中还曾嘲笑过我母亲肚子不争气，连生了四个闺女，邻里都在猜父亲何时纳妾。

父亲当然没有纳妾，母亲也并不理会外界流言蜚语，他们尽心尽力地养育着我们。

那时候父亲还是个从五品官，在京中的住处还不是现在富丽堂皇的相府，只是租了个二进的宅院。

那时我与大姐同住一屋，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日子。

我不知后来我与她为何走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