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来娣引娣盼娣

所有人都说我命好，不仅出生第二年就给我娘招来一个弟弟，还能拿卖身钱供弟弟上私塾，甚至能去有钱人家当夫人。

所有人都喜欢我，除了陆小少爷。

他厌恶我，用我跟山里的猎户换了一张雪白的狐狸皮。

管家担心: 少爷，招娣是专门买来为你挡灾的，现在就把她卖了，不好吧?

陆小少爷嗤笑: 她在我陆家白吃白喝，还每天管着我喝药，我早就烦她了，这次只是给她一个教训。

山里的猎户都是只懂用蛮力的粗人，等她在猎户那儿吃够了教训，她就会知道巴结好本少爷，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一个月后，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准备来接我。

我穿着嫁衣，站在猎户身边客客气气地给陆小少爷递酒，谢谢少爷成全我们，这杯喜酒我敬少爷。

1

招娣。

是我的名字。

也是太平县无数个女孩的名字。

光我们小河村，就有七个叫招娣的呢。

我姓朱，在家里排行第六。

我出生后第二年，娘才生下朱家第一个男娃。

我爹捏着我的脸大笑，招娣这名字没白取，这不是把弟弟招来了?

村西头的算命瞎子说我命好，是贵人命。

什么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三岁那年，大旱。

地里庄稼颗粒无收，那年冬天饿死了很多人。

连我的四姐、五姐也相继饿死在寒冬腊月里。

次年一开春，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

大姐、二姐、三姐都可以下地干活了，唯有我两眼一睁就喊饿，还不会干活。

总不能把朱家的命根子卖了吧?爹爹抽了一夜的旱烟，决定把我卖了。

偏巧，太平县第一富户陆员外家要买孩子。

挑来挑去，挑中了我。

二十两银子，不少了。

全家不吃不喝三年也挣不来二十两。

我爹用粗糙的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水，笑着说: 招娣，从今以后你就在陆员外家享福了。

2

那年我四岁。

来到朱家时，大太太肚子已经显怀。

听照顾我的嬷嬷说，老辈人的习俗，夫妻二人在生子之前抱养一个有福气的孩子，可以为后来生下的孩子挡灾，还会令他们顺顺利利一辈子。

但大太太觉得我四岁了，已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倒不如给肚子里的孩子当个童养媳，这样可以为他挡一辈子的灾。

彼时，我听不懂这些，只觉得朱家院子大，吃得好穿得暖，很快就乐不思蜀了。

童养媳就童养媳吧，只要饿不死就行。

自从我来到朱家，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富有。

不仅朱员外喜欢我，就连大太太也开始正眼瞧我了。

她生下一个白胖小子，十分可爱。

我陪着这个叫陆云朗的胖小子，一直到岁。

伺候陆少爷的丫鬟很多，但他最讨厌我。

因为我和其他丫鬟穿得不一样，她们穿粗布麻衣，我和主子们一样穿绫罗绸缎。

陆云朗顽皮，最爱爬高上低，磕了碰了就连累伺候的丫鬟小子挨骂。

唯有我，不用挨骂。

陆少爷不解地问: 为什么单单就她不一样?

奶娘笑着告诉他: 招娣将来是你要娶的媳妇，当然不一样。

陆云朗看看我，又看看周围都是在笑他的大人，登时就恼了。

我才不要娶个丫头片子当媳妇

周围人哄笑，大太太笑眯眯地问: 那云朗要娶谁当新娘子?

陆云朗双手叉腰，我要娶天上的仙女

3

大太太不在时，他站在仙桌上，居高临下地对我说:

我才不要娶你当媳妇，你给小爷听好了，从今天起你跟兰草姐姐一样，是我屋里的丫鬟。

他想了想，还补充说: 不，你是洒扫丫鬟。

从童养媳降到洒扫丫鬟，地位几乎一落千丈。

我要睡大通铺，和兰草一样穿粗布麻衣，与下人同吃同住。

陆云朗问我: 你为什么不哭?

我呆了呆，为什么要哭?

在朱家，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吃得饱穿得暖。

外边的世道一年不如一年，而我还没饿死，仍活着，还吃得白白胖胖。

天知道我有多感恩。

但陆云朗不高兴了。

他说: 我偏要你哭。

无论他怎么捉弄我，或是把我的铺褥浇湿，或是不让我吃饭，或是把我关在柴房里过夜。

我没有掉一颗泪。

因为，我在进朱家前，嬷嬷就再三叮嘱我说:

招娣，你以后成为陆家的童养媳，在没和少爷成婚以前，绝不能掉半滴泪。

为什么?

因为哭了会破主子的运数

所以，不是我不哭，而是不能哭。

4

我越不哭，陆云朗就越生气。

到底是小孩子，他生气不理我，还不让我去接他放学。

我乐得在大太太跟前伺候，伺候得好还能得赏钱。

两天后，陆云朗把我叫过来，一脸阴沉地说: 我风筝落进那院里，你去帮我捡回来。

西院里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恶犬，平日里除了孙护院，没人敢进去。

陆云朗见我迟疑，威胁道: 你不帮我捡，我就把你赶出陆家

我捡。

走到院门前时，陆云朗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摔进门去，汪汪汪，黑色的大狗狂吠着，似乎要把我吃掉。

陆云朗站在我背后，指着那挂在树上的风筝。

快点取下来

前有恶犬，后有厌恶我至极的陆少爷。

我稳了稳心神，一边喊着旺财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地去取风筝。

不知为何，旺财看了我两眼，继续对着陆云朗狂叫。

他气得抡起棍子大吼: 畜生，你连谁是主子都不认得吗?

突然，旺财挣脱链条，直直朝陆云朗奔去。

他身边的仆人吓得瞬间四散开来。

陆云朗转头就跑，却不慎摔了一跤。

汪

旺财噙住他的衣角，往后拖。

我心头突突地跳，脑子一片空白，却下意识把陆云朗护在怀里。

旺财咬了我以后，被及时赶到的孙护院拴了起来。

陆云朗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你……

少爷，风筝拿回来了。

陆云朗深深看了我一眼，像发疯似的把风筝抢过来撕碎踩在泥里，转身就走。

当晚他便发起高烧，而我被罚跪在祠堂。

原因无他，纵着少爷无法无天，差点被狗咬死，实在该罚。

那年他十岁，我十四岁。

5

陆云朗病好后，依旧是活蹦乱跳的混世魔王。

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看着他。

可我越管，他便越不耐烦。

那天去学堂接他放学，老远就看到一群学子对着我指指点点，又看着陆云朗哄堂大笑。

陆少爷，你媳妇来接你回家喽

陆少爷，你现在还尿床吗?尿床也没关系，让你媳妇给你暖被窝。

陆云朗个子矮，被他们推搡着几乎站不稳。

我快步跑了过去，厉声呵斥: 你们干什么?

哟哟哟，陆云朗家的母老虎来了

那群孩童一哄而散，陆云朗双眼通红。

我以后不要你来接我

你才不是我媳妇，我不会娶你的

我明白，我这是让陆云朗丢赶到丢面子。

所以，打那儿以后我都是偷偷护送他上下学。

陆云朗对我爱搭不理，跟太太和老爷说了很多次不要娶我。

父亲、母亲，我这么聪明，又面如冠玉，怎么能娶招娣那个粗笨的丫头。

招娣除了比你大，她长得好看，配你不好吗?

不好不好，我要娶名门淑女，才不要娶一个目不识丁的笨丫头。

好好好，那再过几年就让她做你通房，赶明儿正室入门，再纳了她为妾。

这还差不多

转头，陆云朗就鼻孔朝天地告诉我: 招娣，我母亲已经答应让你做我的通房了

我成为院子里最大的笑话，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脚。

但我没哭，因为我知道眼泪不值钱，还会让我被赶出陆家。

灾祸连年，赋税苛沉，压得太平县的百姓都快要直不起腰了。

我能留在陆家，已是不易。

大太太说了，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

除他以外，我没得选择。

嬷嬷说，这就是我的命。

童养媳也好、洒扫丫鬟也罢，即便是通房，在我眼里不过是名头。

人，最重要的是活着。

6

大太太的生辰快到了，陆云朗为了给她准备生辰贺礼，几乎日日都要上街。

每次回家，都是满载而归。

但这些礼物，陆云朗都不满意。

这天依旧如此，火红的云彩染红半边天。

我抱着沉甸甸的盒子，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陆云朗看到不远处一猎户正在卖皮草，顿时双眼放光。

这是上等的雪狐皮，是我在山里守候半个月才逮到的，整张皮子呢，公子看看?

好的皮子，雨雪都沾不上。更何况这是一条完整的雪狐皮，不掺杂一根杂毛。

多少钱?

猎户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银子。

成交。

陆云朗一摸钱袋，心里咯噔一声。

没钱了。

他低头看看腰间系着的玉佩，十分不舍。

这是父亲送给他的。

公子，你还要不要了?

要，当然要

陆云朗转了转眼珠，看向我，勾唇一笑。

一个丫头换这种雪狐皮，怎么样?

怀里的盒子遮挡视线，我只觉得浑身一颤。

好

管家担心: 少爷，招娣是专门买来为你挡灾的，现在就把她卖了，不好吧?

陆小少爷嗤笑: 她在我陆家白吃白喝，还每天管着我喝药，我早就烦她了，这次只是给她一个教训。

山里的猎户都是只懂用蛮力的粗人，等她在猎户那儿吃够了教训，她就会知道巴结好本少爷，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陆云朗抱着雪狐皮走时，欢喜不已，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用这皮子给母亲做个披风，她一定喜欢

7

灾年连连，卖儿卖女卖妻都有，更何况是卖丫鬟。

卖了就卖了。

我也认命。

我默默地跟着猎户，出了城、路过村庄，走到脚趾磨泡，天都黑了还没到家。

忽然，脚下一滑，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扶住了我。

我背你走。

不等我回答，他就把我扛上肩头。

猎户的家是在山脚下，三间木屋，望着挂满了整面墙的野味，我惊呆了。

肚子突然咕噜一声，我臊得满脸通红。

我去做饭，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我懵了。

我会做饭，奴婢没有喜好，主子说吃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在陆家，也是如此。

他貌似有些不喜，微微皱眉，沉声开口: 我买你不是做丫鬟的。

嗯?

我想娶你。

我几乎顷刻就答应了。

我嫁。

他身材魁梧健硕，家里有粮还有肉，他还擅打猎。

跟着他，必不会饿死。

我的要求不高，不饿死就行。

他说，虽然我无父无母，但我娶你，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这些是我这几年攒下的积蓄，全给你。

沉甸甸的一袋碎银子，我眼眶发热。

我们还没成婚，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就把家底掏给我了?

他红着脸，说: 不是第一次，是好多次。而且，我很早就想娶你了。

你还记得去年寒冬，又冻死了许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