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再嫁

借着报恩之名，未婚夫将我的心爱之物，一一转赠给了表姐。

他说:

你我夫妻一体，自当一同报恩。

他们一起骑马游湖，吟诗赏月，日日待在一处，毫无避讳。

渐渐地，两人互许终身的流言传遍了全城。

未婚夫却依旧嘴硬:

我爱重心怡，只为报恩。

我的正妻只会是你。无论如何，她越不过你去。

他似乎忘了，我愿意低嫁的前提是，他一心一意。

他既生了二心，我便换个人嫁。

1

好友提醒我，要当心崔心怡时，我并未在意。

我坚信，和李寻川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感情，不是旁人轻易可以插足的。

但是，我似乎错了。

定下婚约后，李寻川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商讨大婚事宜，也只派了人传话。

他说，一切按我的心意来，我喜欢的也是他喜欢的。

明明是宠溺之言，我却无法像往日那般生出欣喜。

莫名觉得烦躁。

婢女提议去听戏，换个心情。

刚走进园子，竟看见了李寻川和崔心怡。

两人眉目缱绻，丝毫不避人。

崔心怡挽着李寻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李寻川笑意盈盈。

心口仿佛有刀片拉过，一抽一抽地疼。

想立刻就走，偏偏周围的议论声不断传到我的耳朵里。

都和李寻川有关。

李家不是和崔家小姐快成亲了吗?怎见李公子每次出来都带得旁人?

三年前，我就见李公子时常带着这位出门。那时女子带着帷帽遮掩，没多少人知道。这些日子，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突然就这般招摇了。

李公子这是要坐享齐人之福啊。你看那女子头上的簪子，是不是并蒂莲?说不定另一支正戴在崔家小姐头上呢。

崔家不是不允许女婿纳妾吗?

高门之事，哪有绝对。听说这位也姓崔，不仅和崔巡按一家是亲戚，还是李大人的救命恩人，崔家同意二女共侍一夫也说不准。

什么救命恩人，私相授受的借口罢了。哪有人报恩报成这样，恨不得长一块儿。

崔家小姐也真是可怜，还没过门就遇上这些糟心事。

……

2

年前，李寻川被绑架，若不是崔心怡带路，李寻川不会轻易被找到。

他说要报恩，情理之中，我理解。

在我面前，二人一向很是规矩分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好似他们才是情谊缱绻的爱人，我只是不相干的人。

退意在议论声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决心问个清楚。

表妹也来看戏吗?

崔心怡先看到我，眉目含笑，完全没有以前见我时的胆怯小心。

伸手刻意抚摸着头上的簪子。

雕刻簪子的玉是我给李寻川的。

还画了芙蓉花的图纸。

用于大婚佩戴。

他昨日送来了一支并蒂莲花簪，当时觉得玉石眼熟，但并未多想，只当是普通的礼物。

没想到他不经过我同意，私改了纹样不说，还将其中一支送了崔心怡。

娉婷?

李寻川看到我，眼里闪过一瞬的慌张。

今日下值早，听说这里排了新戏，我先来看看。想着若是好听，日后再带你来听。

我不答话，依旧盯着崔心怡头上的簪子。

李寻川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慌乱之色更甚。

娉婷，心怡说雕刻芙蓉花浪费，匠人也这样说。那玉石品质好，雕刻成并蒂莲，可以雕刻两支，更划算。所以我……

你是想要两支簪子，还是想要两个人?

听到他这般言论，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火，冷冷开口。

李寻川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得这样直接，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太过理屈，最后竟摔了茶杯，大声道:

娉婷，不过一支簪子，何必这样计较?你想要芙蓉簪子，等会儿我送你十支支，让你戴个够。

3

我看着李寻川因为生气而扭曲的眉眼，莫名生出几分陌生感。

他和我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不一样。

以前，李寻川总是追在我身后，不允许其他男子靠近。

恨不得一天变成两天，只为快快长大，早日娶我。

他甚至因此制作了两本专门的年历。

一本他留着，一本送了我。

年历上，不但有我及笄的倒计时，还记录着每一件和我做过的小事。

我每年生辰的时候，他会为我画一幅小像，夹在年历中间。

他说，要一直记录到我们的七十岁。

等我们牙齿掉光、腿脚不好时，拿出来看。

还要传给儿子、孙子、曾孙，让他们都知道，也让他们都羡慕。

他要求我也记录，还央求我为他作画。

可自从在我及笄礼上认出崔心怡，一切都变了。

他没有再为我画过小像，也没央求我作画。

甚至没有再提过关于年历的任何事，连婚事都不再上心。

我们从最初的日日见面，成了几天一见。

又从几天一见，成了一月一见。

他的理由是，公务繁忙。

我理解他，也相信他。

即便不见面，依旧时常派小厮婢女传话。他次次都有回应，还会频繁地送来各种小物件。

我以为，我们虽无暇日日见面，心依旧在一处。

却不想，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4

你不喜欢心怡戴这支簪子，不戴就是。

不知道是刻意逃避，还是真的没有听懂我的话是何意。李寻川拔下崔心怡头上的簪子，递给我。

我没有接。

就在此刻，崔心怡身子一歪。

李寻川忙去扶她。

握着簪子的手松开，伴随着一声脆响，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表妹，不好意思，我身子弱，没站稳。是我擅作主张改了设计，你不要怨寻川。要不，我重新赔你一块玉石吧。

你赔，还是让李寻川替你赔?

或许是我脸上的嘲笑太过明显，崔心怡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盈盈泪光窝在眼眶，将落不落，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见她这个样子，李寻川扶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些，脸上的愧意退得干干净净。

都是我的主意，你怨心怡做什么。玉石我肯定还给你。

看着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一开始的那股怨气和愤恨反而消失了。

好，我要一模一样的玉石。

说完，也不看两人，径自离开了戏院。

5

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竟然真的输了。

当夜，我做了噩梦。

梦里，李寻川娶了我，还想娶崔心怡。

他说我是贤妻，崔心怡是美妾。

我们应该和睦相处。

我不愿意，闹着和李寻川和离。

李寻川突然变得面目狰狞，狠狠掐着我的脖子，要我妥协……

我惊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

灌下一大壶凉茶，又吹了许久的凉风，心绪才稍稍平复。

次日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竟然感染了风寒。

好几天都不见好。

好友来看我，满眼担忧。

她告诉我，我从戏院离开之后，崔心怡在李寻川怀里哭了一场。

李寻川为了安慰她，高调带她去了最大的首饰铺子，一口气买了上千两的首饰。

关于他们的流言，彻底传开了。

我作为李寻川的未婚妻，也成了流言的一部分。

有人编写了嫁人智救才子，才子以身报恩的画本子，我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

也有人持完全相反的看法，说二人私相授受，道德败坏，我是受害者。

因为我生病，日日有大夫来崔府，甚至一度热传，我命不久矣。

二女争一男的戏码古来有之，也总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甚至设了赌局，赌李寻川更喜欢谁。

好友问我: 还打算嫁给李寻川吗?

我想说，不嫁了。

奈何心口堵得慌，那口气仿佛压到了喉管，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李寻川来了。

6

我风寒未愈，苍白着脸，勉强起身去见他。

许是我的面色太过苍白，李寻川说话都变得磕绊起来:

娉婷，你……你……真的病了?

他走到我跟前，想要扶我坐下，被我躲开。

咳咳……你找我什么事情?

开口，我愣住，李寻川也皱了眉。

我们竟然变得如此生分。

以前，我们想见对方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不挑时间，不管地点。

偶尔没有话要说，只是想看看对方，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就能心照不宣地读懂对方的意思。

此刻，非但相顾无言，仅仅看着对方，都觉得尴尬。

我不想找话题，李寻川似乎也不愿意多待。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说明了来意:

我和心怡的关系，你知道的，那些都是讹传。

因为流言，心怡的日子也不好过。

母亲五日后打算办一场赏花宴，到时你澄清一下。

心怡不认识其他人，你护着她些。

我以为，李寻川起码会关心一下我的身体，或者关心一下被流言波及的我会不会觉得委屈。

谁知，他竟半点没有想到我，字字句句都是对崔心怡的维护。

我抬眼看他，俊朗的眉眼，因为我久不回应，显出几分不耐烦。

密密麻麻的刺痛再度攀上心口，一路蔓延，很快便传遍了四肢百骸，让我有一瞬间的站立不稳。

还好婢女在侧，及时扶住了我。

李寻川，你想娶崔心怡吗?

他不言语。

我的心蓦然坠入谷底。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若你想娶，我们退亲，我成全你们。

听到后半句话，他瞬间暴怒:

崔娉婷，你说什么气话，婚事怎能儿戏，你才是我的未婚妻。

吼完，他似乎也意识到不该这般激动，软了语气:

娉婷，你是我的妻，这一点不会变。其他的，我们婚后再谈。你好好休息，我日后再来看你。

李寻川这话说得极快，生怕我再提出别的问题。

他逃跑一般，快速离开了院子。

果然，并蒂莲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不愿放弃我，又舍不得崔心怡。

他的所谓报恩，就是个笑话。

若当真将恩人看得比其他人都要重，他怎会忘记，当初救下他的人，不止崔心怡一个?

望着他的背影，我只觉鼻子难受，眼睛发酸，风寒好似更重了。

泪珠也欺负我，趁着我生病，变得特别向往自由，一颗一颗蹦出来，任凭我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好友说李寻川不值得。

我如今终于看清，他真的不值得。

7

我不想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