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守亮

他抱着尸体痛哭: 天杀的魇罗杀我妻儿都怪我闭关练功没有保护好他们

所有人都在安慰他不是他的错。

宗主清玄子直接盖棺定论: 入土为安，搜捕魇罗

作为外来者的我暗自挑眉: 魇罗猎杀的现场，绝不是这个模样。

魇罗是上古妖兽后裔，极为罕见。

幼时我自己就险些命丧在它口中，它也成了我的魔障。

正因如此，我最了解它。

1

云师侄，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妖兽魇罗下的毒手。

王执事的话有些瞧不起人，却说得很肯定，我顿时疑惑了。

王师叔为什么认定是魇罗啊?

王执事双手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

你才杀过几头妖兽，也敢质疑?

见我默不作声，他指向屋内三名仰面而亡的死者，简单解说。

惨案发生在昨夜。

死者有三，一大两小，是青莲宗师兄程墨的娘子与一双幼儿。

尸体倒下前就没了头颅，否则血迹不会从脖颈处喷溅开。

断首处能看到清晰爪痕。

院中莲池里，莲茎被切成数段，残莲在池中浮沉。

这种痕迹定然不是刀剑造成，而是兽爪导致。

关键证据在破碎的垂花门扉上，那里留着魇罗独有的四趾爪痕，清晰可见。

嗯，是前爪。

我细细数了数。

一、二、三、四。

四趾俱全，一个不少。

王执事的声音笃定。

喜欢吃人头颅的妖兽中，魇罗排前三。

普天之下，仅有四趾的妖兽只有魇罗。

五天前千里外的蕉叶镇中，同样有人死在魇罗爪下，那畜生会流窜到青莲宗行凶，很难推断出来吗?

我连忙恭维他: 王师叔真是明察秋毫。

王执事大是受用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倒是和天一宗的戮妖仙子同名同姓，可人家斩杀了近千头厉害妖兽，那才叫专业

你才下山多久，不过杀了几头小妖而已，好好学学吧。

我的表情有点微妙。

王执事不知道，我就是他口中那个很专业的戮妖仙子。

其实也就斩了九百九十七头……而已。

2

他眼里的我，只是个霞月门刚下山历练没多久的菜鸟。

霞月门是不入流的小宗门，远不如青莲宗。

我配合地一脸神往。

好希望能成为她那样的高手。

王执事瞥了我一眼。

天一宗是正道之首，戮妖仙子惊才绝艳，早就达到了一流高手境界，和我们宗主实力一样

你梦里也努力修炼，几十年以后说不定有点机会跟她一样。

我: ……

王执事揉了揉鼻子，不再看我。

我扫视着现场，程墨家的凶案，乍看是魇罗屠戮无辜母子。

可在我眼里，处处是疑点。

根据天一宗藏书《荒神录·魇罗篇》里的记载，魇罗直立行走，它最中意的食粮，是被恐惧填满的头颅。

因此魇罗通常会施展神通，让人恐惧逃跑，再从后面斩首后将头颅吞下。

奔逃的人失去头颅，大多会顺势向前栽倒。

可这三人全都是仰面死去，更像是被正面斩首。

还有，魇罗习性凶残，它的爪子是杀人用的，不会那么无聊去切割花花草草。

那一池断首莲，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嗯，还有门上那个四趾爪痕，是前爪留下的。

可为什么是完整的四道?

这一切都让我确定，这惨案肯定是人为的

但还有一个疑点——现场残留着一缕极淡的妖气。

王执事感知不到，可我却能敏锐地察觉，正是我熟悉又心悸的——魇罗妖气。

既然不是魇罗行凶，那这妖气从何而来?

3

幼时我双亲惨死在魇罗爪下，我自己也差点没命。

它还成了我的魔障，让我修为迟迟无法突破。

魇罗，我必杀

而且我还是天一宗当代负责惩奸除恶的天罡巡使，此事又涉及魇罗，我自然不会放过。

因为不是单纯面对妖兽，所以我习惯性地换了身份，进入青莲宗——行走江湖，多几个马甲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我思索时，一群青莲宗弟子从门外涌了进来。

最前面那人脚步踉跄，被人搀扶着，剑眉星目的俊朗容颜上，布满了哀恸。

看到三具尸体后，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随后手忙脚乱地爬了过去，一把抱住女人尸体，涕泪横流，捶胸哀号。

小莲，你们死得好惨呜呜……天杀的魇罗

都怪我啊是我忙着闭关练功没有保护好你们……

王执事在一边低声叹气。

造孽啊，刚结束闭关，就收到噩耗，唉……

原来，这就是苦主程师兄。

看他哭得快要晕厥，众人纷纷劝慰。

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过自责。

是啊，师兄请节哀顺变。

……

场面乱哄哄的，可我却直觉程墨有点不对劲。

正犹疑着。

咚的一声闷响。

一个人飞身落入院中。

来人是青莲宗宗主清玄子，鬓角斑白，蓄着长须，不怒自威。

众人纷纷上前施礼，只有程墨还跪坐在地，悲声戚戚。

这是我今日第二次见到他。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一闪而逝的异样气息，仔细去感应，却又没有了。

他落地的动静很大，在别人眼中是重如山岳，宗师气派。

我却知道是力量无法收发自如的体现。

以清玄子的修为，不该如此啊。

清玄子的目光扫到我，微微点头示意就看向程墨。

程墨师侄，逝者已矣，哀恸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入土为安，还有……

众弟子听令，即刻起，全宗出动搜捕魇罗，为程墨报仇

清玄子的话掷地有声，众弟子群情愤慨，纷纷领命。

程墨满脸感激。

弟子叩谢宗主

清玄子抚须点头时，我却看到他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玩味。

我皱起了眉头，有古怪

4

师叔亲眼看见魇罗行凶了吗?

我的声音清脆，引得众人侧目，就连程墨也瞥了我一眼，带着几分惊诧。

你是谁?怎敢质疑宗主

弟子发出质问，王执事也在一旁指责。

云澈，你胡说什么?还不道歉?

清玄子和蔼一笑，摆了摆手。

无妨，云澈是霞月门弟子，是我故人之后，大家以师妹相称即可。

她初出宗门历练，天真烂漫一点，情有可原。

几个青莲宗师兄弟小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小门小户的弟子，没见过世面。

长得也面黄肌瘦，原来面有菜色就是这个样子。

她倒是和我的偶像戮妖仙子同名同姓，可惜差得太远了。

我对这些话不屑一顾，只在心底嘀咕。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你也会面有菜色。

但我却看着清玄子，一脸认真。

师叔，我虽然没杀过几头妖兽，但是我刚好知道这魇罗的习性哦。

清玄子来了兴趣，笑吟吟看着我。

哦，云师侄说说看，魇罗有何习性?

我开始背书。

魇罗人立而行，喜食人首，身躯黝黑，俱四趾，擅隐匿，常人不得见。

我说不定可以帮师叔找到魇罗哦。

最特别的是，同一时期现世的魇罗，只有一头——绝大多数人不知道。

当然，这点我可不会说。

众人愕然。

清玄子微微色变，但马上露出喜色。

云师侄还有这等能耐?那倒正好能帮上忙了。

我却故作为难。

只是……

5

只是什么?

只是我并非青莲宗弟子，在这里跑来跑去，怕是有诸多不便吧?

闻言，清玄子取出一块刻有玄字的木牌递给我。

师侄持此令牌，青莲宗各处都可去得。

我连忙谢过。

唔，可以光明正大地查了。

他又问: 可需要安排人手协助你查案?

不必，师侄独自调查即可。

开玩笑，你给我安排人手，那我不是束手束脚了?

可旁边的王执事和几个弟子却一脸的不信任，窃窃私语。

她确定她可以?可别被魇罗摘了脑袋。

小菜鸟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等着看笑话吧。

我默不作声。

我心中有怀疑，眼下却不能明说。

于是便独自去青莲宗存放弟子卷宗的内务堂，想要查看程墨及其妻儿的相关记录。

走在山道上时，在一处庭院外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

雍容华贵，眉眼含霜……

关键是，这女子我认识。

她是大庸王朝的三公主沈玉宁，我曾在天一宗的庆典上见过她。

大庸一直在跟各个宗门寻求合作，但师尊说过:

宗门超脱俗世之外，不必理会。

也是，这世间又不是只有大庸一个王朝。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脆生生地和她打招呼。

呀，可是三公主啊?

沈玉宁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挺好听的——唔，很女人。

我是霞月门弟子云澈，来青莲宗游历的。

听闻了程墨师兄家的事，碰巧我对妖兽有几分了解，就想着去帮帮忙。

却不知三公主怎会在这里?

沈玉宁打量了我几眼，微微点头。

原来是云姑娘，玉宁是受父王所托，来青莲宗有事商谈。

唉，玉宁也听闻了程师兄之事，他的妻儿很是……可怜，只盼青莲宗能尽快斩了那头魇罗，为他们报仇。

她一脸的惋惜与悲悯，我却有些奇怪。

三公主怎知是魇罗?

沈玉宁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 听说是执法堂长老看过现场后，亲自下的定论。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唉，程师兄突遭横祸，也不知怎样了……

玉宁本该去探视一番，但只怕现在去会多有不便，只能作罢。

我点点头，和她简单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

但我心里却有些疑惑。

我是天一宗上下公认的武学奇才。

宗门武学、秘术，我都是学而会，会而精。

因修炼功法特殊，我更是拥有远超常人的感知。

刚才和沈玉宁的谈话中，她对程墨的关心，似乎……有一点多?

6

我从内务堂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程墨娘子是普通女子，从未踏足修行。

程墨本人是青莲宗杰出弟子，人缘颇佳，貌似也没什么仇家。

在青莲宗住下后，隔天就参加了程墨妻儿的葬礼。

程墨在整个葬礼上都垂着头，神色黯然，对大家的安慰都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

沈玉宁也上前和他说话，只说了六个字: 程师兄，请节哀。

但是，这六个字却让他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波动，被我感知到。

我不由心中一动。

难道这两人有奸情?

为了长相厮守，合谋杀妻弑子?

青莲宗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我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而且我还有另外一层怀疑——这葬礼举行得匆匆忙忙，有种巴不得快点盖棺定论的急迫。

可青莲宗弟子都说，枉死之人尽快入土为安是本地习俗。

我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猜疑。

听说程墨今夜要独自多陪陪妻儿，于是子夜时分，我悄悄来到程墨妻儿坟茔旁。

万籁俱寂，程墨正在墓碑前烧着什么。

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庞忽明忽暗，有种道不明的狰狞。

我没看清他到底烧的是什么，可那不像是常见的纸钱。

这时，忽然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念叨着什么，急忙屏息聆听。

……安心去吧……投个好胎……别来找我……

断断续续的最后几个字让我悚然一惊。

他为什么会求那娘仨别来找他?

难道说……他真的是凶手?

想到这里，我突然走出去幽幽地开口。

为什么让他们别找你啊?

程墨顿时跳了起来。

啊

7

见到是我，程墨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悲伤:

原来是云师妹，白日里太过悲伤，都未曾向你道谢，失了礼数，还请勿怪。

我不吭声，等他回答。

我……我是在和小莲他们告别。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让他们别来找我，是本地习俗，只有不留恋在世之人，亡者才能安心投个好胎。

我微微侧头，唔，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

他擦了擦眼泪，语带哽咽。

以前每次回去，两个孩子都会笑着叫着扑到我身上，让我左右肩各扛一个，欢笑不已，小莲每次都会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没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

沉默片刻后，他才看向我。

云师妹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发现?

我眨了眨眼。

他刚才是真情流露，我感知得很清楚，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过心中的疑问还是要问一下。

程师兄和三公主早就相识了吗?

程墨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问及沈玉宁。

我去年外出，偶然之下曾对她施以援手，本来只是顺手，她倒是一直记得。

他的话却加剧了我的怀疑。

这么说起来，这两人本身就有感情基础了?

我还待多问几句，程墨却不耐烦了。

我还想多陪陪家人，云师妹，左右无事，还请先离开吧。

眼看暂时问不出更多线索，我朝他拱手转身离去。

在回居所的路上，却偶然看见华莲殿有灯亮着。

华莲殿是青莲宗的议事大殿，是清玄子最常出现的地方。

但这个时间了，还不休息吗?

我心中一动，避开巡逻弟子，悄然靠近。

殿内有两人在谈话，一人穿长老服饰，另一人正是清玄子。

两人谈论的内容，却让我有些意外。

8

那长老声音有些闷声闷气。

师兄，此次三公主的提议，非常有诚意。

清玄子的声音有些感慨。

本宗发展至今，已是全宗上下全力所致，却再难更进一步，若能与大庸结盟，那未尝不是转机啊。

师兄眼光独到，令我拜服

你我师兄弟多年，就不说这些了。此事大有可为，你恐怕不知道，墨儿前些年救过三公主，两人之间早有情义，若他日能结亲，两家的关系必定更为紧密。

长老的声音顿时透出了喜气。

还有此事?师兄高见

躲在窗外偷听的我，心中有了些猜想。

程墨才刚死了妻儿，你就已经想着要把他卖给大庸当驸马了，难道是早就算计好的?

这时，清玄子突然话锋一转。

明天，就按我们的计划行事，彻底解决此事首尾。

是，师兄。

紧接着脚步声从殿内传来。

我一闪身悄然躲到殿外的假山后，清玄子和那位长老就从殿中走出。

月光下，清玄子的神情阴鸷可怖，哪里还有半分宗主的慈祥?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我皱了皱眉。

他们说的计划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