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灯魅影

从业这些年，也算见过些场面。

但悦来旅馆这场烧死十人的大火。

让我头皮发麻。

死者都倒毙在各自房间的门口内侧。

离出口一步之遥。

却，

一个都没跑出来。

01

这里是位于深市城乡结合部的火灾现场——悦来旅馆。

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十天前的一场大火，吞噬了十条人命。

店主王大福夫妇、他们十岁的儿子王小宝，以及七名租客。

唯一的幸存者，是王家的大女儿，王招娣。

此刻正躺在市医院烧伤科的重症监护室。

全身三度烧伤面积超过 40%。

我，赵晴，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的警员，负责调查这起重大火灾。

初步报告显示是 205 房间线路老化引燃了堆积的劣质白酒，火势瞬间失控。

但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女儿太淡定了，是的，我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的眼神不像一个 17 岁的孩子。

赵姐，看这里。

法医老陈蹲在二楼最里间 207 房门口，手指向焦黑的门框内侧。

那里，在一片狼藉的炭化和烟熏痕迹中，有几个相对清晰的凹陷。

形状扭曲，边缘模糊，像是什么东西...用力顶压、甚至抓挠留下的。不止这一处，

老陈的声音低沉。

一楼、三楼，几乎每个死者被发现的门内侧，都有类似的痕迹，位置很低，像是……跪着或躺着挣扎时留下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

火灾现场报告我反复看过: 所有死者，无一例外，都倒毙在各自房间的门口内侧。

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有些门甚至是虚掩或半开的。

这太不合常理了。

人在极度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下，怎么可能在距离逃生一步之遥的地方集体放弃?

尤其是王小宝，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的尸体在三楼 301 门口被发现，姿势是向前扑倒，一只手还伸向门外的方向。

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堵在了门里。

老陈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

呼吸道灼伤情况也不完全一致。王家三口和几个租客是典型的吸入性损伤，但 205 的马文景……

他顿了顿，颅骨有钝器击打造成的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严重，呼吸道却异常『干净』，几乎没有烟尘灼伤。他是先被砸死，然后才被火烧的。

还有，部分死者的指甲缝中有不明纤维物质存留，需要拿回去做进一步化验。

谋杀火灾里裹挟着谋杀

十个死者，九个死于火灾，一个死于谋杀。

这场火，绝不仅仅是意外

02

转身走向楼梯口，脚下是厚厚的、湿漉漉的灰烬。

技术队的小王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烧得只剩骨架的柜台抽屉里，夹出一张边缘焦黑卷曲的硬纸片。

李队，你看这个。小王把纸片放进证物袋递给我。

那是一张印着劣质彩色图案的卡片。

烧毁了大半，但残存的部分清晰可见:

一个年轻女孩的半身照，穿着十分暴露的连衣裙，笑容僵硬。

照片下方，印着模糊的字迹: 208 特殊服务，热线: XXXXXXXX。最刺眼的是照片上那张脸。

是王招娣

那个躺在医院里，全身缠满绷带的十岁女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间名为悦来的廉价旅馆，在焦黑的废墟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肮脏的勾当?

而王招娣，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她在这场大火和谋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是受害者，还是……参与者?

市医院烧伤科。

王招娣躺在病床上，全身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只露出眼睛、嘴巴和鼻梁。

她还在昏睡，呼吸微弱。

医生说，她能活下来是个奇迹，烧伤面积太大，感染风险极高，而且声带受损严重，暂时无法说话。

我坐在病床边，翻看着技术队刚送来的初步报告。

邻居走访的结果出奇的一致: 周老板夫妻?人挺好的啊，老实本分，开了几十年店了。

招娣那丫头?挺勤快的，就是有点闷，不爱说话。

小宝?哦，那可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聪明着呢

关系啊，他们一家关系挺好的，没见过王家夫妇苛待女儿啊

这些描述，和我手中那张印着王招娣照片的特殊服务卡片，以及她房间里那不到五平米、阴暗潮湿如同牢房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割裂感。

嗯……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打断了我的思绪。

王招娣醒了。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异常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里面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看到我穿着警服坐在床边，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随即又归于死寂。

我尽量放柔声音: 王招娣?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赵晴。你感觉怎么样?

她眨了眨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无法成言。

我示意护士给她喂了点水。

她艰难地吞咽着，目光却越过我，看向了病房门口上方的空气。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不再是空洞，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近乎依赖的暖意?

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对谁微笑。

她在看什么?门口明明空无一人。

03

招娣?护士轻声唤她，她的目光才缓缓收回来，重新落在我身上，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沉寂。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的话，眨一下眼睛。我说。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旅馆失火了，你知道吗?

她又眨了一下眼。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纱布的边缘。

是为失去的亲人?还是为别的?

除了你，其他人都……遇难了。

我斟酌着词句，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她的身体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眼神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

这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所有至亲的人该有的悲痛。

或者说，她的悲痛被更深、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火灾发生时，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能回忆起来吗?我拿出录音笔，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

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

护士连忙按住她，防止她挣裂伤口。

别急，慢慢想。我安抚道。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放大，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天花板的角落，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她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不走开...林爸...林妈...救...

林爸?林妈?我心中警铃大作

王招娣的父母是王大福和李桂香

她口中的林爸林妈是谁?

王招娣林爸林妈是谁?他们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她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嘴里不停地、无声地重复着口型: 救...我,不要...

护士急忙按铃叫医生。

一阵忙乱后，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她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虚弱的王招娣，心中的疑团愈加浓烈。

诡异的死亡位置、马文景的谋杀、印着她照片的特殊服务卡片、邻居口中和睦家庭的谎言以及刚才她惊恐喊出的林爸林妈……

这个旅馆，这个女孩，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污水。

我脱下橡胶手套，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卡片边缘的焦糊味。

这案子，远比一场火灾复杂百倍。

04

王招娣的烧伤恢复比预想的快些。

两周后，她终于能发出极其嘶哑、微弱的声音了。

我再次来到病房。

这次，她清醒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赵警官。她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感觉好些了吗?我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关于那晚，能再跟我详细说说吗?任何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我打开了录音笔。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开口。

然后，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像老旧磁带艰难地转动:

那天，很累。打扫完...回房...大概...十点。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睡着了...后来...喘不过气...很热...很亮....外面,火...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

我...怕,穿衣服...跑门口...倒了,不知道...

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其他人了吗?听到有人喊救命吗?

我追问。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没，看到……没，听到。

这几乎和第一次的叙述一致。

但技术报告显示，火是从 205（马文景房）烧起来的。

她住在 207，是最近的邻居。

这么大的火势和浓烟，怎么可能一点没察觉邻居的动静?

而且，其他人为什么都死在门口?

王招娣。

我拿出那张装在证物袋里的、烧焦的特殊服务卡片，放到她眼前。

这个，你认识吗?

她看到照片时，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猛地绷紧，像被电流击中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眼神慌乱地躲闪，不敢再看卡片，也不敢再看我。

208 房，特殊服务。我清晰地说出卡片上的字。

这是怎么回事?谁印的?谁让你做的?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严厉。

面对这种赤裸裸对未成年少女的剥削，职业的愤怒难以抑制。

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嘴唇抿得死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张卡片带来的所有不堪。

她拒绝回答，只是不停地摇头，泪水浸湿了脸上的纱布。

是你父母逼你的，对吗?

我换了个问法，语气放缓，但问题更尖锐。

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痛苦、仇恨、屈辱，还有一丝被戳穿后的茫然。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长久的沉默，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病房里回响。

05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病房里明明没有风，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水面却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泛起一圈涟漪。

王招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从卡片上移开，投向了那杯水。她眼中的恐惧和痛苦竟奇异地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依赖感?

她对着那杯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在跟谁点头?那杯水?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决定暂时放过卡片的问题，转向另一个关键点: 王招娣，『林爸林妈』是谁?火灾那晚，你喊过他们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反应截然不同。

没有恐惧，没有羞耻，反而……眼神亮了一下。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笑。

他们...是好人,保护我...

声音虽小，却带着一丝温暖。

他们在哪里?是旅馆的租客吗?火灾后联系过你吗?

她摇摇头，目光又投向那杯水，或者说，是水杯上方那片空气，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那里正站着两个我看不见的人。

他们，一直在……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病房里窗明几净，除了我和她，空无一人。

保护?一直在?难道……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她口中的林爸林妈，是……鬼魂?

是他们在旅馆里保护她?

也是他们……在火灾那晚，把那些人堵在了门里?

我猛地想起火灾现场门内侧那些诡异的抓痕和顶压痕迹

还有技术队曾经提过，在部分门框烧焦的木屑里，检测到一种极其微量、无法解释的……低温冷凝水残留

06

王招娣出院后，住进了局里安排的临时住所。

案子陷入了僵局。

马文景的谋杀线索很少，现场破坏严重。

那七名租客的背景调查倒是有了结果。

几乎没一个好人。

结合那张卡片，不难想象王招娣在他们手里经历了什么。

DNA 报告出来了。

马文景房间未完全烧毁的床单上，提取到的生物检材与王招娣的 DNA 吻合。

这成了指向她的关键物证

局里压力很大，十条人命，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上面要求尽快结案。我拿着报告，看着王招娣那张苍白麻木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是受害者，现在又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王招娣坐在我对面，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瘦弱得像纸片人。

我拿出 DNA 报告，推到她面前。

王招娣，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 DNA 会出现在马文景房间的床单上?就在他死亡前不久。

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张警官坐在一旁，目光如炬。

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最终定格在冰冷的审讯桌桌面上。

汗水从她额头渗出，我……打扫卫生……

她的声音比在医院时更嘶哑。

打扫卫生?打扫卫生能留下这种痕迹?王招娣，马文景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干的?那场火是不是你放的?

她被吓得浑身一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嗬。。。嗬。。。

她发出痛苦的喘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警察审讯更可怕的东西。

赵晴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