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渐暖待花开

近来更过分。

对我少言冷语，却与旁人笑颜如花。

我猜他是想逼我自请和离。

决定摊牌那日。

却意外听见他和挚友的醉话。

你就多余长嘴。既爱意成灾，说给她听啊，直接做也行

亭中静了静，应闻韶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落寞。

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偏一靠近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实在是怕。

什么?难道他……

挚友嗤笑: 所以你就在书房藏了那些东西?

我心口一滞，转头跑去书房。

砸开房门锁后。

满屋子我的画像。

更吓人的是，墙上还挂着各样的皮鞭、项圈和锁链……

原来，他一直想着该如何折磨我啊

1

我和应闻韶是闻名京师的天作之合。

在外。

他是廷尉，年轻有为。

我是典客之女，才德兼备。

在内。

他淡然疏离，从不与我肌肤相触。

我以为是自己花颜不够。

便更谨慎管家，恪守规制，成了人人称颂的贵妇。

半年了，他依旧没碰过我。

今日，远道而来的妹妹沈清澜上门做客。

见我眉间愁容，揪着我的袖口问了大半日。

我一时气愤，终于泄了底，猛喝一口酒，道:

换娶了我，即便不喜，也做个表面功夫吧?连这他都不肯。

新婚之夜，他说两情相悦恩爱才满，非要睡外榻。

可教习嬷嬷说，夫妻之实不囚于情感根基，那是一种本能。

他是个男子，难道没那种本能吗?还是我真的太差劲了?

嫡母几次三番探问何时有孕，父亲催我把握君心，都希冀我这座联姻的桥梁能更稳固些。

我也想生个孩子，然后能塞几房姨娘塞几房，驻扎后院轻松余生。

可应闻韶面上与我举案齐眉，床榻情事却极不配合。

他越躲避，我深埋心底的那股子叛逆就越上涌——

这张脸这个人，我一定要睡到

清澜拎着酒壶，又往我杯中倒满。

姐夫看着面冷，但也不像太监那般无欲啊，而且我好几次发现他偷偷看你……

她倏地想到什么，嘀咕着不能吧之流。

我有些恼，捧起她娇俏的小脸:

大胆说你姐姐现在什么都能接受

要不姐姐试着主动些?虽说榻间欢是男子主导，保不齐姐夫就喜欢。不过男人嘛，有时一根筋，也需调教的……

她眸子微闪，还要说时。

门开了。

应闻韶挺拔的身姿逆光而来。

冬梅携香，暖阳和煦，偏他那张越发清晰的淡漠玉颜，冷得人心颤。

白日喝酒?哪来的?

他鼻尖微嗅，口气泛冷: 春江醉?

连这都能闻出来?

妹妹吓得起身，磕磕巴巴地说听到妹夫在叫。

我侧耳，什么也没听到。

人走后，屋内静得可怕。

我开始头昏眼花，只能硬挺着脊梁，连脚趾都在用劲。

应闻韶弯下腰，侧眸看我，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绪。

夫人没事吧?

没事。

没事个屁。

他连搭把手都不肯。

我有些委屈，眼里发热，心思却不知为何飞到他那只撑在桌上的手上。

夫人既饮了酒，依旧不去宫宴吧。这次为夫会寻个好由头的。

纤长笔直，粉甲光泽，筋脉如山脉蔓延，青浅浅地映衬出流畅薄肌。

为夫会尽快赶回来，陪你守岁，也备了礼物。

也不知这只手圈住我的脚踝，又会是怎么个姿态……

我惊怔，怎生出这么羞耻的想法

一定是酒的问题

不是，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回什么。

他眼底有些晦暗闪过，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这一走，屋里只剩刺骨冷意。

2

清澜偷偷摸摸探头，喊我去瞧她送我的手信。

我看了，姐夫坐上马车走远啦。

我后知后觉。

今日除夕，爹娘和应闻韶都要进宫，他大抵又让我别去。

也好，落个清闲，我其实最烦那些繁文缛节。

嫡姐别沮丧啦，瞧瞧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妹妹妹夫经商，难得回京，得空了就往我这里跑。

她对我有愧。

所以总惦记着送我东西。

珊瑚珠排串步摇、赤金宝钗花钿、紫玉芙蓉耳珰……噢还有这箱碎金子，都是小玩意，望嫡姐能喜欢。

她说得真心实意。

与一年前许我一辈子钱财不愁的模样，并无二致。

那个时候。

她嫁给应闻韶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是祖辈早早定下的婚事，但清澜受宠胆大，跟斜对门的富商巨贾之子对上了眼。

世家大族看不上钻铜钱眼里的市侩富民。

这段情注定要胎死腹中。

结果，大族压迫反而助长了情爱深锚。

清澜要私奔那日，跪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沈家双姝，走了一个，剩下那个就得填补上去。

那时候我想，所爱难得，成全一下何妨，反正我前半生都随家族飘荡。

叛逆一下也不会死。

她实在抱歉，最终抽抽噎噎万分郑重地许诺我。

清澜在此立誓，必保嫡姐一辈子不缺钱花

我道她心蛮野的。

没想到，是我狭隘了。

半年后我嫁给应闻韶。

她给得一次比一次多。

一次比一次惊艳。

太多了，我如何花得完呢~我喟叹一声。

然后让丫鬟仔仔细细、一件不落地包起来放进库房。

清澜捂嘴轻笑，最后还神神秘秘地往我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原本是给自己留的，但我想嫡姐比我更需要这些。

我刚要打开，就被她阻止。

嫡姐回去再看。

最好和姐夫一起欣赏。

我摇头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啐骂一句机灵鬼。

我本以为是什么难得的孤品，满心欢喜。

谁能想到。

后来这孤品差点闪瞎了我的眼。

3

应闻韶回来时，月色无边。

他面色微红，衬得肌肤如瓷，应是喝了薄酒。

像樽精雕细琢的玉像，矜贵清然，因为沾了酒气，又有些朦胧缥缈的欲色。

挠得我心底发痒。

桌上盒中备了解酒汤，夫君现在可要饮下?

他没说话，只拿眸子直勾勾盯着我。

俊俏中，带了点邪性。

盯得我有些发毛。

我以为他或许是受了什么气。

廷尉查案，难免与其他官员产生龃龉，总会有人暗戳戳找他的晦气。

转念一想，他如房柱一般凛直的性子，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那可能只是醉了。

还好我下午解了酒，要不然两个醉鬼。

或许要对看一晚上?

夫人，你今日，有想我吗?

他蓦地开口，嗓音低沉浑厚，醉香酒气从朱唇溢出，差点熏得我腿软。

脑中尖叫——想啊怎能不想睡了他，莫再让他跑了

酒失人智，真是便宜了我

我桀桀暗笑。

想起白日里清澜说的话。

要不姐姐试着主动些?虽说榻间欢是男子主导，保不齐姐夫就喜欢。

主动吗……

教习嬷嬷怎么教的来着?

我起身，拿出解酒汤递到他嘴边，浑身没骨头似地妖娆姿势，挑眉眨眼，软声道:

夫君醉了，先喝碗汤吧。

眼睛都快抽了，我自以为嫣然娇媚。

没成想，他面色一惊，急切朝后退开。

双腿拢正，与我隔着圆桌，扶额道歉:

今、今日我确实有些失了君子风度，容我去书房整顿整顿。

夫人困了，可先行睡下，不必等我。

未等我开口。

他已如风般疾走。

门开时，还像个孩童似地直直撞上门槛。

我傻傻捧着汤，欲哭无泪。

偏偏月光就着雪色还撒进门来，像是偷窥我此番主动失败的惨样。

难道，他外面藏着人吗?

又或者，他怨恨妹妹不肯嫁他，厌我鸠占鹊巢，以此作为报复?

可清澜说他偷偷看我……

4

问题解不开，我也没心思拆那个包裹。

更严重的是，我发现自己真动怒了。

世家贵女，从小被告诫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夫为妻纲，理应尚恭下，不可越界。

我从未奢望夫心独属于我。

若他真有怨气，说出来，各自安好便是。

这样不清不楚，逼得我装了这么多年的好脾气也要化为火烬喷涌而出。

他确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于是我追去了书房。

门又从里面锁上了。

夫君的近侍阿金从外面打水归来，看到我，神色一惊。

夫人是找大人有什么事吗?现下……现下大人可能在忙。

忙?忙什么?除夕之夜，不该与我一同守岁过新年吗?

我气急了，什么礼仪端庄霎时间跑得一干二净:

哪有这样给人当夫君的

屋里啪嗒一声，灯灭了。

我倏地噤声。

头顶恰时飘过一片黑云，把本就稀少的月光遮得更严实。

冷意瞬间穿透指尖。

我回过神，顿时有些后怕，他是我的夫

还是府衙里人称铁面无情的活阎王。

我是酒没解透吗

就算他出来了，我能说什么?

问他，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才娶我为妻?

亦或是，我其实想和你一起睡

若他回: 未曾恨我、不想同睡呢?

……

事从礼上让三分，莫自断后路。

是我先乱了。

好在，我僵在原地找借口时，妹妹扯着妹夫过来寻我们一起看烟花。

书房门再开，应闻韶换了件玄色长袍。

莫不是吐了?

走近些，还能闻到些松香。

大晚上的，他还熏香?

难不成还要见客吗……

他不喜我，见不见客，也不会告诉我。

一行人走远。

只剩无语的阿金拎着大桶热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不知倒哪儿去了。

直至赏烟花处，见我总死盯着他的衣裳。

应闻韶深沉地凝望我一眼。

我怨气难消，重重地回瞪了他一眼。

他眼眸低垂，貌似有些心虚。

为夫不知哪里惹……

砰

烟花在天空中炸开。

因为距离太近。

搅得他的话断断续续。

错了，我认……新年……

呵，这会儿话倒多了。

就是不想让我听见罢了。

他伸手抚胸。

意思是，昧着良心说话?

我更气了，也借着烟火对他微笑破口。

虚伪卑鄙还自称君子有本事当面跟我说清楚啊一点都不坦荡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们就一拍两散……

烟火明灭，流光溢彩，映在他的脸上精彩纷呈。

看不清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只见那手缓缓落下去，无力地垂在身侧。

反正我郁结大散。

这时。

屋外又跑进来一个人。

体态丰腴，明艳似花，像只润美的月下兔。

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黏上了应闻韶的胳膊。

表哥，呜呜终于赶上啦，春朝好想你呀

5

清澜看傻了眼，推搡我往应闻韶身边赶。

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自古表亲多情深，嫡姐别怂啊，自己的男人自己抢。

我杵着没动。

心口的温热被寒风吹散得七七。

应闻韶笑了。

虽然很浅，如春雨滑过娇花，眨眼没了痕迹。

但那刻温柔，似巨石砸进我心口的湖泊，瞬间掀起海浪巨涛。

这就是他等的客人。

他喜欢这样的?

我掐着自己纤细的手腕，心底不受控地浮起苦涩。

许是感受到我过于直白的视线。

应闻韶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春朝，恢复往日凛然。

这是我越城姨母家的表妹春朝，春朝，这是你表嫂青栀。

春朝踉跄一下，同我行礼，然后绕着我转圈，上下打量。

原以为表嫂该和表哥一样，闹腾得不……

春朝

应闻韶话里有威胁，但春朝显然不怕。

她就地捏紧一个雪团，跑远，一下砸在应闻韶身上，嘻嘻哈哈笑出声。

表哥怎么娶妻后反而变成谦谦君子啦在越城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你最不思……唔

应闻韶疾如闪电，一把捂住春朝的嘴巴。

面容极不自然。

他怕什么?

怕过往秘密被心上人泄露出来，没法继续掌控这桩婚事的主动权?

就你话多语气带着些宠溺。

是我从来没听过的调调。

那双大手。

一只捂着女子似玉的脸，一只捏在她纤细的脖颈。

原来，他对待喜欢的姑娘是会这般主动且冲动的吗?

多少次梦境里，那双手是这样黏着我的。

我突然回过味来——

我喜欢他，才想睡他。

才会怨他木讷，恨不能掰开他的左胸，看一看到底有没有心动。

酸涩像化掉的雪一点点蔓延开来。

冷得要死。

我抱紧双臂，眼睛微微胀痛。

好冷，我先回去休息了。

闻言，应闻韶松开手，欲跟上，被我拒了。

表妹难得来一趟，你该多陪陪。

6

翌日，丫鬟说窗台上有块鸳鸯同心如意佩，问我放哪。

我浅看了眼，有些粗糙，便随意放进妆匣。

心想清澜真是有心了。

大晚上还送漏掉的宝贝来。

只是，鸳鸯终究不如野雁专一。

应闻韶官僚朋友不少，一连几日都忙于应酬。

我本想找春朝探些消息。

结果找遍全府也没见着人。

阿金说她第二天就走了。

对，挺急的，大人亲自送的。

……这么怕我会苛待她啊，多留几日都不愿。

干脆我让位得了

不想碰我，那爱碰谁碰谁

老娘让得起。

但世间事多有曲折蜿蜒，不到最后总看不清真容。

7

见我脸色不对。

阿金岔开话题，问我何时归宁，应闻韶说要提前打点。

可我不想回家。

应闻韶独府居住，长辈俱在越城，我在这儿，反比娘家更自在。

妹妹知晓我和父亲嫡母之间隔阂难消。

并不催我回去。

只时不时与我分享，父亲嫡母如何，弟弟们长大了。

她是他们的宠儿。

我羡慕她，很羡慕。

奈何亲情这种事，不是你情我愿就行。

我五岁失母，父亲为了给病重的祖父冲喜，不到半年就娶了母亲的堂妹，恩爱更甚。

外祖母一家爱她胜于爱我。

无法消弭的亲疏分明，我是被剥离在外的孤雁。

清澜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当即又送了我许多宝贝。

嫡姐，先前那包裹用了么?感觉如何?姐夫有没有夸你?

我攥紧裙边，又松开来: 我决定与他和离了。

若娘家不容，我买个宅子单住就是。

清澜惊呼: 这么严重?是姐夫不喜欢吗?夫君说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那种东西莫非姐夫真不是男……

她噤声，我苍白地咬唇。

管他是与不是，我都不想知道了。

我写好和离书，让人清点好嫁妆和清澜送我的钱财。

万事俱备，才慢吞吞走向偏院竹亭。

应闻韶在此同友人议事。

阿金不知又去哪了。

或许再次打水去了?打水做什么?和友人戏水吗?

我恨恨地想。

你就多余长嘴。既爱意成灾，说给她听啊，直接做也行

我脚步一顿，是学府杨瑜杨院长，应闻韶至交。

亭中静了静，某人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落寞。

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偏一靠近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实在是怕。

果然应闻韶心有所属表妹一来，什么都往外漏

她说我自称君子，却不坦荡，我不行，要与我一拍两散。

我就更担心露出真面目后，她这辈子就要厌弃我了。还是慢慢来吧。

什么?这些话好耳熟，难道他真的……

杨瑜嗤笑: 所以你就在书房藏了那些东西?

我心口一滞，转头跑去书房。

这一刻我不是世家贵女，我只是求真的迷路人。

砸开房门锁后。

满屋子我的画像。

格子里，还有我未穿衣的出浴图。

更吓人的是，墙上挂着各样的皮鞭、项圈和锁链。

原来，他一直想着该如何折磨我啊

苦于寻不到良机吗?

心口像被冻穿了，呼呼往里灌冷风。

失魂落魄下。

我捡起一根项圈拉了拉。

竟、直接断了……

8

我思绪纷杂，连门锁都忘记挂上，匆匆跑回院子。

在此等候的清澜吓了一跳。

忙问:

姐姐怎笑得这般开心?应闻韶他、是同意还是不肯啊?

啊，有吗?我搓了搓脸，试着压下嘴角。

没压住。

那些锁链什么的，不过都是些样子货，一拽全断。

而出浴图背面写满了心悦青栀。

墨浓情满，狷狂肆意，与平日写的端正行书天壤悬隔。

不敢想，他对着我那不着寸缕的画像都做了什么……

我脸上红透，心口怦然，半句话说不出来。

清澜不淡定了，气势汹汹地想找应闻韶要个说法。

结果人自己上门了，一脸狐疑地拎着一把裂开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