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怜是什么意思

谢知行不为我辩解，他甩开我紧拽的衣角，语气狠厉无情:

淫荡无行，不堪为后，念汝相救之恩，便留在宫里做个女官。

唉，原来他在床上求我给的东西，这么珍贵。

鼻子酸酸的，但我记得娘教我，要乖乖听话，做个有用的姑娘，所以就老老实实点了头。

做女官的这年，谢知行不是嫌我粗手笨脚摔了奏折，就是厌我不够机灵，弄丢了新皇后罗裙上的东珠。

被罚跪在雪地的时候，是头也昏沉，人也委屈。

十六殿下将我抱起来的时候，我揪住他的衣领，可怜巴巴:

是不是都怪阿怜，弄丢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谢景鸿温柔地回应: 没有，我们阿怜，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

为着这句话，他流放出京的时候，我向太后请旨，跟了过去。

1

你真的想好，要跟着去伺候景鸿?这可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差事。

我一向不招人喜欢，以为太后是嫌我粗笨，匆匆忙忙解释:

愿意的，我愿意的，不要油水。

太后看着面前痴愚却真诚的女子，有些恍惚。

我急了，慌张地去拿缝了半个月的夹衣:

缝衣裳会的，保管不叫十六哥冻着。

生火煮麦饭也会的，照顾人也会的。

求太后，求娘娘~

手一晃荡，从御药房换来的白瓶罐子从衣袖里掉出来，叮叮咣咣，散落一地。

脏了的药粉粘在黑色的夹衣，歪歪扭扭的针脚落了脏污，心里也落了委屈。

天牢寒湿，我手粗脚笨，熬了半月，只做了两件夹衣，本就不够换。

小心翼翼地将棉衣呈给太后身边的崔嬷嬷，我心疼地用手捧起撒在地上的白药粉。

药粉脏了，能装进罐子里的就更少。

眼睛酸得厉害，我总是把事情搞砸。

听说十六殿下在天牢受了刑。

不知剩下的药，够不够他裹伤，不知威严的太后娘娘，能不能答应我的请求，让我这个笨姑娘，去照顾她的小儿子。

去了就回不来了，怜女史。

十六殿下谢景鸿这次不遵圣意，拥兵不返，私连大臣，朝中议了许久，定了流刑。

依着陛下的心思，这离了京，可是再也没回转的。

见我坚持，太后动容，用眼神示意了身边的嬷嬷。

崔嬷嬷将我扶起来，和蔼地用帕子擦干我的眼泪，殷殷规劝:

你与陛下之间无非是差个台阶，孩子，你想好，那可是为妃作嫔的好生活。

前两日陛下来，已经同太后娘娘议了您的位份，到了中秋，您就是娘娘了。

我能去了?

谢谢太后不嫌弃，谢谢嬷嬷不嫌弃，我乐意得很。

至于谢知行，我想了想。

我不愿意做娘娘。

他嫌弃我的时候，我也是会不高兴的。

2

尽管我真的很笨。

做女史的这年，光是挨罚，就挨了七十三次。

丢过皇后娘娘的东珠，摔裂过谢知行的奏折，煮坏过上好的母树大红袍。

是雪地跪了，雨天也跪了，暑天用竹篾打手板，和着蝉鸣啪嗒作响，冬日跪着举灯烛，同我入眠的，只有眼泪和痛胀。

也曾委屈得找谢知行过。

想问一问，若是要我做活，可不可以别老是打我，我疼。

我不聪明，做得差，要是有人教教我，就好了。

走到门口，就被新皇后的两个武婢从上到下打量:

你就是差点儿做皇后那个女史?果真和传闻一样，生就一副妖媚淫荡样，被贱男人破了身，还打算赖到陛下头上。

她们眼里的嘲讽像条毒蛇，阴冷，寒气逼人。

手和膝盖好像不那么疼了。

语言咬得我更疼。

从心里钻出来的，咬在皮肉里。

我不是，我没有。

她们嘴里的那个人，就是谢知行。

皇后册封礼的前日，是他求我给的。

怜怜，你救救我，你疼疼我。

怜怜，你乖啊，你给我。

你不给我，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是直到被嬷嬷扒衣验身的那瞬间，才明白这件事。

但我依旧没后悔。

娘说，人再笨，也不能丢了良善，她为谢知行挡剑而死。

死前她再三叮嘱，要我听他的话，要乖乖的，不惹麻烦。

而且，当时谢知行脸色红红的，说他要死了。

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拽他衣角，也只是想他解释一下。

周遭女眷的目光实在是太让我害怕了。

小时候村子里抓到偷东西的贼人，也是这种目光。

怜怜没有做坏事，怜怜不是坏姑娘。

可谢知行没为我辩解。

淫荡无行，不堪为后，念汝相救之恩，便留在宫里做个女官。

皇后就是他的娘子。

女官不是。

我很想做谢知行的娘子。

但我成了宫里品阶最低的女史。

人们都指指点点，说我不知廉耻，弄丢了最宝贵的东西，我不配做谢知行的娘子。

我虽然不解，但很是羞愧，想起听话才能招人喜欢，于是乖乖点了头。

尽管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她们说的东西，我明明给了谢知行，没弄丢啊。

而且我最宝贵的，是娘送我的小金莲花，一直在脖子里挂着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说我弄丢了。

算了，我笨，不想了，脑袋疼。

以后照顾十六殿下，可得看好、别再犯错。

3

谢知行批折子批得头晕脑胀。

本是要出去散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女史们住的地方。

怜怜不招人待见，住的隔间靠在最里边，背着阳，狭小，散着淡淡的霉味，却被药材香遮掩得极好。

晒干的青草被轧成两截，油绳一捆一捆地扎齐整。

薄荷叶、苦艾、连翘等药材，放在靠外头的竹篮子里，篮子一看就是自己编的，小小的，用红色的丝带绑着，床头放着一把干枯的小野花。

谢知行拂手而过，最后落在床头叠好的黑色夹衣上，神色不明。

怜女史应是去当值还没回来，陛下要不在这里歇息歇息。

大太监顺德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为他脱靴，被谢知行一脚踹在胸前:

狗东西，谁让你自作主张，朕可不会眷恋这种蠢笨又淫荡的女人。

哪怕如今念着朕又如何，就她村中孤女的出身，最低阶的妃妾都是高攀。

顺德呼了呼气，将痛意排出去，心里却想，多口是心非的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手紧紧攥着怜姑娘做的夹衣，一刻未放。

哎，不知等除了皇后的势力，陛下会多疼爱怜姑娘。

只可惜了，当年立后典礼的那出，怜姑娘名声坏得厉害，做妃子娘娘是不能想了，一个嫔或者婕妤，还是够得上的。

妃妾已是陛下所给天恩，怜姑娘若不是当年救了陛下，只怕如今还见不着天家的富贵门，摸不着这瑰丽的锦绣堆呢，她虽然天生少慧，能得陛下眷顾，也是三生福气。

谢知行倦极了，用手支着头，往常好看的眼睛慢慢阖上，顺德往门外退，连呼吸都放得轻微。

不等了，到中秋，中秋就是她的生辰了。

他的呼吸逐渐绵长安稳。

醒来的时候，谢知行龙心大悦，伸了个懒腰，吩咐顺德带走了那件布料粗糙、做工也粗糙的夹衣。

出去的时候，谢知行一顿，眼神投向小篮子，仿佛想到了什么。

把这些毁掉，女史房里，不该有不合规矩的东西。

那是怜怜最喜欢的红色。

他不能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这个孤女，也不该再有同一年前那样的幻想。

她不配这颜色。

她应该完全乖顺，完全属于自己。

谁穿红色好看来着?

今日去艳婕妤那里吧。

碍眼的红丝带被拆掉带走，竹篮子被小太监们踩得粉碎，药材撒了一地。

床上的小野花被撒扫的太监当作垃圾。

屋子里失去唯一的色彩，和着夜色，重新陷入沉郁，而新的生机，就在下一个晨曦。

4

姑娘既愿意照顾十六殿下，现在便跟着老奴去吧。

坐在去宗亲大牢的轿子上，我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

姑姑，我是去照顾人的，这什么都没拿，可怎么办呢?

除了那件有些脏的夹衣，我什么都没拿。

不用怕，姑娘，那儿什么都有。

十六殿下谢景鸿犯的可是私自结兵的大罪，关的可是重刑牢狱，能有什么呢?

我心里愁得能结蜘蛛网。

治伤没药，换衣没有，唯一的吃食，还是我刚刚从太后那儿顺的半拉糕点。

车到山前，走一步看一步。

天牢黯淡，有牢头点了火把。

踩着砖地，一步步往里，我第二次见到十六殿下谢景鸿。

他坐在牢中仅有的矮榻上，就着面前的油灯优雅执笔，黑发披散着，青衣端正，昏黄烛光映照出葳蕤的眉眼。

我不需要照顾的人，送回母后那儿。

我紧张得攥了攥手，清清嗓子，心里害怕他嫌弃我，面上佯装镇定，其实腿肚子都打哆嗦。

十六哥，唉，十六殿下，我不走，我愿意来照顾您。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赶我走，我就乖乖地缩在牢房的小角落，不动不闹，也不说话，保管不妨碍他任何。

打量四周。

牢房虽然比我想象得洁净了那么一点儿，但也就是那么一点儿。

我得给他打扫打扫。

还有这青咧咧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太薄了，估计很久没换，还有股子血汗味儿。

我喊了一嗓子牢头，果然如崔嬷嬷所说，有人送来清水和伤药。

我弯起眉眼，做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将准备好的夹衣放在一侧，上去就给他解衣裳:

奴给您备了新的，您先凑合换一换。

谢景鸿耳朵滚烫，身子向侧倾了一下，我的手一滞，他又往我的方向靠了靠。

不是嫌你，是怕你觉得我臭。

我知道他不嫌弃我。

这么一解释，心里还是偷偷高兴了好久。

好久都没有人重视我的想法了。

臭没事的，前两日我帮太监们刷恭桶的时候，味道更大呢。

谢景鸿嘴角抽搐，鼻子又悄悄地吸了吸自己身上，除了血味儿，还好。

借着烛火给他上药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

嘴憋得抽抽，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谢景鸿安慰我:

别怕，明日就喊人送你离开，想去哪儿去哪儿。

啪嗒的眼泪变成毫无仪态的嚎啕:

呜呜呜看着好疼啊，你怎么不哭啊。

没事儿怜怜，这都是小伤，都好了。

我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甜糕，趁着谢景鸿愣神，塞进他的嘴里。

你尝尝，吃点甜的，能止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