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白头的诗

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前未婚妻突然又活了。

为了给她家翻案。

萧策将她接入府中同吃同住。

甚至还让她管起了府里的账簿。

我心生不满，却听见他的朋友宽慰他。

穷乡僻壤来的女子就是心胸狭隘，苦了你了。

他没有反驳。

于是我留下一封和离书，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出了城。

1

我出城时，天才蒙蒙亮。

城门口的士兵许是刚交接班，哈欠连天地接过我的路引。

白萤，禹州人士，此行出城目的地禹州。

这是要回家去?士兵照例盘问。

是的。

城门口没什么人，士兵多问了一嘴: 回家怎么只带这么点东西?

我侧身看了看肩上的小包，也有些讶然。

同萧策成婚的这三年。

他为我置办的首饰衣裳数不胜数。

我收拾了一整晚。

没想到竟只有这么小小的一个包袱。

我想了想，回道: 东西多了就有了执念，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较好。

士兵称赞道: 娘子是个豁达的人。

我想起三日前在书房门外听见萧策的朋友对他说:

穷乡僻壤来的女子就是心胸狭隘，苦了你了。

我到底是豁达还是狭隘呢?

我也想不明白。

士兵是个热心肠的。

将路引交还给我后，还说道: 此去禹州山高路远的，娘子一路小心。

同我一道出城门的还有一个眼眶通红的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梳着妇人髻。

一同往前走时，她神情恍惚，不慎踩到衣裙。

眼见着就要摔倒时，我一把扶住了她。

多……多谢娘子。

见她眼中又续满了泪水。

我拿出一方锦帕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让娘子见笑了，我被夫君休弃，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她说。

无妨，谁没有个伤心的时候呢。

可能是见我性子柔和，她一边走，一边同我哭诉。

我婆母待我苛刻，家中妾室也欺负我，夫君嫌我五年无所出，昨日给了我一纸休书，撵我回娘家去。

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

久到日上竿头，她才止住话头。

多谢娘子愿意听我这些怨妇之语，听城门士兵说娘子要去禹州，我去玉城，与娘子同路，娘子若是不介意，我们一路同行如何?

此番路途遥远，若是有个伴也不错。

我没有拒绝。

我们互相交换了名字，我告诉她我叫阿萤，她让我唤她莲娘。

所以阿萤是为何要去禹州?

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我与夫君和离，也要回娘家。

莲娘猛地瞪大了双眼。

为何?阿萤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男子辜负你

我想了想，说: 因为一个女子。

2

谢婉是三个月前来的王府。

彼时正值元宵佳节，我同萧策看完灯会回府。

我喝多了酒，趴在萧策背上同他说着悄悄话时。

就看见了站在雪地里楚楚可怜的谢婉。

我听见她说: 好久不见，策哥哥。

在漫天大雪中，她像一株不合时宜的玉兰花，等不到春来就要衰败的模样。

婉儿?

是我。谢婉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在她倒下前，萧策飞扑过去接住了她。

从他背上滑落的我一时没站稳，扭到了脚踝。

钻心的疼让我的酒都醒了一大半。

我那句她是谁还没问出口。

就看见萧策抱着她飞快地冲进了府里。

我一瘸一拐地进府。

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谢氏罪臣之女，萧策曾经的未婚妻。

等到萧策再想起我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到我房中，让我为谢婉安排几个婢女照顾。

谈话间，他看见我高高肿起的脚踝。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眉眼间溢出心疼。

昨日你丢下我去抱那位谢姑娘的时候扭到的。我有些委屈地说。

闻言，萧策眼里浮起歉意。

让人拿来药酒后，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揉搓着红肿的地方。

并向我解释: 谢婉的父亲谢太傅曾是我和皇兄的老师，那时候我年纪不大，不清楚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夜之间，谢家就从京城消失了。谢婉虽然曾与我定下婚约，但经那事后，我们的婚约便被先帝取消了。

那她现在又为何突然来找你?我问。

萧策叹了口气: 她想让我助她为谢家翻案。

你答应了?

萧策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谢太傅曾是我的老师，于我有恩。

就这样，谢婉在王府住了下来。

萧策说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所以补品流水似地送入她住的院子。

我本着她是萧策故人的缘由。

一直对她客气有加。

直到她让人挖了我花房培育了一个冬天的花草。

3

我强忍着怒意找到谢婉时。

她正在书房和萧策议事。

萧策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衣领翻飞。

她笑着替他理了理衣服，嗔怪道: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两人比肩而立，宛若一对爱侣一般。

还是谢婉先看到的我。

姐姐怎么来了?她柔声问。

是你让人将我花房里的花草挖走的?我单刀直入地问。

抱歉姐姐。她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我旧疾缠身，有大夫说需要用一些花草的根须为药引，我见那处院子荒芜，像是无人居住，以为是野生的花草，就擅自挖了来入药，我不知是姐姐养的花草。

荒芜?野生?

我气笑了。

花房就设在府中，何来的野生?且每日都有人定时去更换炭火，为其松土施肥，我培育了一个冬天的花草，你一句抱歉就算了?那你倒是说说，用什么花草的根须入药，得需要将我整个花房的花草都挖走

在我的逼问下。

谢婉眼眶顷刻间便蓄满了泪水。

她不解释，只是一味地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

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妹妹算上虚岁，你还比我年长一岁，你在此处扮可怜要给谁看?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

萧策突然出声打断我。

够了萤萤，婉儿已经和你道歉了。

花草没了再种便是，你吓着她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策。

这是我们成婚以来，他第一次偏袒别人。

前年圣上膝下的五公主来府中做客。

只是拔了一株我花房里的牡丹。

萧策听说后，愣是押着五公主给我赔礼道歉后才放人走。

如今谢婉毁了我整个花房。

他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花草没了再种就是。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一片狼藉的花房。

我一点一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连手指什么时候被划破的都不知道。

看着鲜血淋漓的指尖时，我才感受到疼。

指尖细碎绵密的疼仿佛顺着筋脉涌到心里。

让人眼眶红了一遍又一遍。

4

一连三天，我都不见萧策。

第四天时，他终于忍不住翻墙找我。

我错了萤萤，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你没有错。

我说: 错在我吓到你的好婉儿了。

不是的，那日是我忙昏头了，我想着是小事，谢婉她是客，我们是主人家，我怕她觉得我们为难她。萧策急声解释道。

我知道了。

虽然萧策说得没错。

我们是主，谢婉是客。

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舒服。

除了那一花房的花草，更多的是为萧策的态度。

我不喜欢你和谢婉这么亲近。

听到我的话，萧策知道我是原谅了他。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她父亲是我恩师，且我们从小相识，我不过是看在小时候的情谊和老师的面上，帮她家翻案。

那如果成功翻案了，她会离开王府吗?我问。

自然，她有自己的家，赖在我家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真等到萧策为谢家翻案成功时。

谢婉又以家中无人，想等被流放的亲眷们回京后再回家为由，继续在府中住着。

恰逢萧策的母亲月太妃修行结束即将回府。

我忙着安排接风宴事宜，无暇去计较谢婉话里的真假。

可我有心与她和平相处。

她却并不是如此。

太妃在外礼佛五年，连我和萧策成婚都未曾出现过，只是派人送了一对玉佩给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自己的婆母。

这个接风宴关系到婆母对我的印象。

我处处精细，事事都亲力亲为。

谢婉便是这个时候向萧策提出要帮我一同操办接风宴。

这几日我看萤姐姐忙得脚不沾地，都累瘦了，幼时我母亲曾教过我如何操办宴席，不若我帮萤姐姐一起办这次接风宴如何?

我夹菜的手一顿。

和谢婉这种大家闺秀不同。

我是孤女，同萧策定情后才跟宫里的嬷嬷学的礼仪规矩和管家处事。

不知谢婉是有心还是无意。

总之我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

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不用了，谢姑娘是客人，没有主家办事，劳烦客人的道理。

谢婉水盈盈的眸子看向萧策。

见萧策也是这个意思后，才委委屈屈道:

是婉儿逾矩了，那便预祝姐姐此次接风宴成功办成，不要出纰漏才好。

我只当她是被拒后的小女子心性，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接风宴上，宾客们吃了宴席上唯一一道由我亲自做的点心后上吐下泻。

一时整个王府乱作一团。

太妃失望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时。

我看见站在太妃身旁的谢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5

事后我想让萧策查点心被下毒之事。

萧策忙着向那些中毒的宾客们赔礼道歉，没空见我。

我去找婆母请罪时。

谢婉已经抢先一步到婆母面前替我请罪。

这件事婉儿也有责任，此前若是我能劝动王妃，让我协助她一起操办，兴许就不会出现这样大的事了。王妃毕竟是从乡下来的，虽嫁给王爷这么久，难免在管家方面学得不够精细。

看似请罪，却字字句句都在贬低我。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当年若不是出了那等变故，如今策儿的王妃应当是你，也不会闹出这般丢人的事。终归是小门小户出身，担不了大任。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

萧策不帮我，我便只能自己去查。

可不等我查出是谁对点心动了手脚。

萧策就派人来取走了我的管家对牌。

待我问及缘由时，萧策的侍卫萧十一只是说: 这是太妃的意思，王爷说让王妃先在院中安心待着，待他查明真相，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这便是变相地夺了我的管家之权。

我本想着此事确实有一半责任在于我疏忽防范。

然而没过几日，谢婉便带着一堆账簿到我院子里。

以请教之名，行炫耀之事。

这几日太妃让我管理府中账簿，我不懂之前姐姐是如何处理的，特来请教。

我冷冷地看着她。

王府账簿自有王府中人负责，谢小姐一个外人，这时候不觉得逾矩了么?

听了我的话，谢婉也不恼。

只是笑吟吟地凑近我，轻声说: 姐姐还不知道么，太妃有意要让策哥哥娶我做侧妃呢。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