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李峥峥

太子回京时，我娘为了保护太子，被一箭射中了胸膛。

太子将我带回了东宫。

太子大婚当日。

我披麻戴孝。

跪在了喜房前。

父亲，娘是为了救你而死，孩儿只求你为她描一个牌位。

太子妃推开门就看到我绑着白布，跪在地上磕头:

太子难道不知你女儿是故意的?她娘死了，她就折腾我，显然是怕我这个后母虐待她。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一脸无辜，跪在地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太子妃说得没错。

我就是要为我娘讨回一个公道。

1

两边守着的奴婢，根本不愿意为我通传。

她们素日叫我野种，见我不行礼，不给我吃的，戏耍我罚跪，我都可以忍。

可是今日是娘的忌日，她要是知道太子今日娶亲。

这不是等于拿刀子捅她的心吗。

父亲，求求你，开开门，只要描好了牌位，娘就知道你还惦记着她。

钦天监的天师说了，只要丈夫愿意为死去的妻子描画牌位。

娘才会愿意投胎。

早登极乐。

喜堂的门终于打开。

何人在此喧哗?还不拉下去

我终于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太子，激动地道:

您终于肯见烟儿了。

太子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烟儿?哪个烟儿?

今日是孤和太子妃的好日子，切莫为了争宠胡闹，孤改日再去看你。

我跪地向前，摇摇头:

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李烟啊，我娘叫杨荷露，还是您给她赐的名。您都忘了吗?

太子身侧的邓公公小声给太子提醒:

就是当初太子流放被村妇杨氏救下，殿下念及杨氏为您而死，特地将她的女儿李烟接了回来，只是殿下事务繁忙，她来请安，素日您都没见过。今日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来闹您。

2

太子妃看到我绑着白布，跪在地上磕头，气得面颊飞红:

太子难道不知你女儿是故意的?她娘死了，她就折腾我，显然是怕我这个后母虐待她。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太子满眼温柔地拉住了太子妃的手，轻咳一声:

你身为郡主，大闹孤的洞房之夜，成何体统

来人，送她去奉先殿罚跪思过一夜。明日再来回话。

太子妃命她身边的崔嬷嬷送来了一床被子。

杨姑姑正要披在我身上。

我一把推开。

用不着她假好心。

跪在蒲团上，看着窗外皓大的月亮。

我又梦到了娘。

从我生下来，娘就将我放在背篓里，下地干活。

我总是缠着娘问:

娘，我爹什么时候来接烟儿啊?

很快了。烟儿再等等。

大毛和二毛都说我是野种，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来就是个没爹的孩子。

娘将我抱在怀里，看着窗外的月亮:

别听他们胡说，你爹是很厉害的人，他又会写诗，又会算数。总有一天，他会骑在高头大马上来接咱娘俩的。

后来，我被接进了东宫。

可是娘却死在了荷花村。

一开始，我也满心欢喜，以为太子会像大毛的父亲一样。

把他架在脖子上。

走十来里的路，只为带他去看庙会。

我想感受一下有爹的感觉。

于是我日日卯时起身，去给太子请安。

学着娘的手艺做了荷花糕给太子。

一日，

两日，

三日。

邓公公一开始还很有耐心跟我解释: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有时间就会去瞧郡主的。

久而久之。

他连敷衍也懒得敷衍了。

直接命人将我赶出去。

我的荷花糕被扔出来……

我折的竹蜻蜓，被人笑粗俗。

姑姑，太子是不是不喜欢烟儿。

杨姑姑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安慰:

哪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太子只是事务繁忙，得空了一定会来看烟儿的。

从那以后，我日日扒着门，稍有风吹草动。

就冲出门去。

生怕错过了太子。

一次，太子突发奇想，坐着云辇来到了梨花院。

我激动地扯着衣裳，跪地捧上了一碟荷花糕:

父亲，这是儿臣亲手做的，您尝尝，和娘做的像不像?

云辇上的太子笑着看着我:

你是哪里的小宫女，好好学规矩，别学那些有点姿色的宫女，就知道胡乱攀附。

两边的小太监将我拉开。

太子身边的掌事嬷嬷命我跪着:

谁告诉你太子今日要走这条道的?小蹄子，还没开脸，就敢生出这等攀龙附凤的心思

姑姑，我真的是太子的女儿，我叫李烟。

什么李烟、王烟，太子尚未成亲，什么时候跑出来你这么个孩子

嬷嬷打了我两巴掌。

看着正是正午，炎热非常。

就罚我跪在宫道上。

太子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吗?

可是刚入东宫时，太子明明说过。

会来看我的。

大人，为什么总是骗小孩子呢?

醒来时，蒲团上已经满是泪痕。

我擦擦眼泪。

背着书箧，去学堂上课。

娘，你再等等烟儿。

3

第二日，消息就传到了学堂，众位皇孙和世子笑得前仰后合。

穿着丧服去闹太子伯伯的喜堂，果然是个没娘的孩子。

听说被罚跪在奉先殿思过，足足跪了一夜呢。

这也太丢人了，本皇孙可不想与她一同上课。今日不如就将她撵出去

当我一瘸一拐地抱着书坐下。

板凳上一只癞蛤蟆吓得我立刻从凳子上跌落。

哈哈哈哈哈。

他们又笑作一团。

那蛤蟆鼓着两腮。

我越发害怕。

皇孙李准恶狠狠地看着我:

李烟，本皇孙的玉佩是不是你拿的快交出来。不然别怪本皇孙将你赶出去。

偷盗在宫里是大罪。

一旦被定罪，就会被立刻打死。

我还不能死。

我还没给娘描好牌位。

娘还在下面被欺负。

我没有偷你的玉佩

在你的书箧里找到的，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她娘偷人，她偷东西，不是随了她娘那低贱的血脉吗，一个小野种，也配跟咱们平起平坐。今日，就打死了你，太子伯伯也不会说什么。

我原本已经想认错了。

杨姑姑说过，在宫里要学会低头。

不然很容易莫名其妙地死掉。

可是我已经低了太多次。

等到皇孙李准上来揪住我的衣领，让我钻狗洞时。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说了我没偷你再敢侮辱我娘，我今日就让你下去给她赔罪

李准吓得当即尿了裤子。

被众人嘲笑。

还不把她推进池塘，给本皇孙出气

皇孙李准的的四个书童上来要将我按进了池塘。

住手谁准你们欺负郡主。

参见太子妃。不是儿臣们造次，是李烟她偷盗儿臣的玉佩，这是儿臣心爱之物，才想给她一个教训

哦?本宫怎么听这两个书童说，亲眼看见皇孙将玉佩塞进了郡主的书箧呢?皇孙自幼好学，自然不肯说谎，不然本宫这就带着这两个书童去梁学士面争辩争辩，不然去你父亲三皇子跟前，为皇孙洗脱冤屈，如何?

打蛇打七寸。

皇孙李准最害怕的正是他的父亲。

上一次学士考核，皇孙得了第二名。

三皇子殿下不许他睡觉。

在雪地里跪着诵读了一夜《论语》。

太子妃饶命啊，父亲若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太子妃却拉住我的手，将我推到皇长孙李准面前:

你该给郡主道歉

皇孙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作揖:

郡主宽宏，饶过兄长这次吧。

我第一次被人道歉。

浑身不自在。

对不起，差点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头: 太子妃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太子妃替我整理额前的碎发，眼尾有些红:

总有人要跟你说句对不起的。

我的眼眶酸得厉害，僵硬地别过了脸。

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叹。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啊。

4

按规矩，今日我原本下学后就要去拜见太子妃的。

可是一想到太子连娘的牌位都不肯描。

还在娘的祭日迎娶太子妃。

我心里还是烦闷。

我正要拿出枕头下那件小衣，跟娘说说话的时候。

却发现枕头下空空如也。

我翻遍了整个屋子。

发现娘做给我的那件鹅黄色小衣不见了。

宫女说只有太子妃来过。

我气冲冲地跑去长乐宫。

走到御河旁，就看到太子妃迎面走了过来。

你凭什么私自动我的东西，我讨厌你

一旁一位年长的嬷嬷训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

太子妃见你的小衣破了洞，刚补好，这不给你送来了。

我一把夺过来。

抱在怀里。

衣裳被重新熨过。

平整，破洞的地方被绣上了两只牛，大牛正在替小牛舔舐额头。

娘画过这幅图，这叫舐犊情深。

可是这衣裳上却再也没了娘的味道。

我一把推开太子妃。

连同她亲自端着的布料。

她没反应过来，差点跌入湖里。

被一旁的嬷嬷扶住了。

手里的帕子却落水了。

我略带挑衅地看着太子妃。

杨姑姑说过，宫里人就爱戴着面具，脸上一团和气。

背地里却算计别人。

原本我以为她不是。

没想到她也是这样两副面孔的人。

我在等。

等她大发雷霆。

露出本来凶恶的样子。

可是她却哭了，扒着栏杆，就要脱下外袍，跳下御河:

那是娘去世时给我缝的帕子，就剩这一块儿了。

太子妃自来怕水，还是奴婢去吧。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仿佛失去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跳进了御河，将那帕子捞了上来:

给你，算是报答你在学堂为我解围。我最讨厌欠着别人

5

第二日，太子忽然传召我。

满心欢喜地以为太子终于想起了我娘。

一进去，一方砚台就砸了过来，险些砸到我:

前日闹喜堂，昨日在学堂偷盗死不认账。你可真是孤的好女儿啊。

李准当着太子妃的面不敢拿我怎样。

却在背后使阴招。

打点东宫的婢女将我偷盗之事传进了太子耳中。

我跪地磕头，为自己辩白:

父亲，我没有。

还不肯认拉出去，打

父亲要打便打好了，我夜夜梦见娘，娘孤坟一座，被周围的恶鬼欺负，只求父亲能给娘描一个牌位，壮一壮娘的灵魂。

求父亲成全

求父亲成全

求父亲成全

板子声伴随着我一声声高呼。

烟儿，快给你父亲认个错，快

姑姑，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娘的事，我不能让。

正说着，正堂里又扔出来一个茶杯，砸到了我头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也入宫三年了，嘴里说的是些什么

杨姑姑跪在地上磕头，恳求太子。

殿下，如今皇后娘娘病着，打死郡主事小，冲撞了皇后娘娘事大，还请殿下三思啊。

杨姑姑苦苦跪在殿前磕头:

求殿下为皇后积德，郡主年纪小，经不起这么打啊……

继续打

太子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穿过我的心脏。

板子还在打，杨姑姑眼里只剩下绝望，祭出了最后一招:

请殿下看在死了的份上，饶了郡主这一遭吧。

我娘的名字，在宫里是禁忌。

太子从不肯让人提起。

知父莫若女。

我知道，我扰了他的新婚夜，戳着了他的死穴。

他不愿想起昔日荷花村的一切。

更不想再知道我娘的任何消息。

今日借着学堂之事。

不过是要出了这口气罢了。

不然他多问一句，就知道偷盗之事原本就是子虚乌有。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太子也不例外。

就在我被打得意识模糊的时候。

一个人影从我面前经过。

淡淡的竹子清香萦绕而过。

太子妃驾到

太子妃进殿就跪了下来:

殿下，她只是想给她娘求一份福气，殿下何不成全她呢?

臣妾也是自幼丧母，不被继母喜欢，打发去庄子上，差点高烧而死。若不是祖父，恐怕禾儿早就死了，如何能入宫陪伴殿下。

太子一把将太子妃扶起来，替她拭泪:

禾儿，是孤不好，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只是她近日来接连犯错，孤不得不罚。

臣妾已经查清了，学堂之事，是皇孙栽赃，前日臣妾掉了母亲的帕子，还是郡主不顾危险，跳下御河，为臣妾捡起来的。郡主她生性善良，只是受了太多委屈，性格才跟刺猬一样。

半晌后，太子命人停了板子。

太子妃将我带回长乐宫上药。

你是害怕失去你父亲的在意，所以才会去破坏本宫与太子的新婚夜?

你放心，我来了。只会多一个人疼爱你。

她错了，太子从来不曾在意过我，更谈不上疼爱。

我只是不想娘在下面也难过而已。

我默不作声，忍受着屁股上的疼痛。

太子妃看我呲牙咧嘴，半天却不发一丝声音。

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关切道:

疼吗?

我倔强地摇头: 不疼。

疼着，疼着，我就睡了过去。

醒来，杨姑姑告诉我太子在太子妃的劝说之下。

终于替娘描写了牌位。

我忍着杖刑的疼痛，下榻跪在太子妃面前:

多谢太子妃。

太子妃派了两个人送我回去。

我将牌位抱在怀里。

放在梨花院的正堂。

屋子里花香飘逸。

我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杨姑姑大喊:

来人啊，郡主哮喘犯了